他轉頭問陸文瑾:“文瑾,弟弟是你教的。”陸文瑾搖頭道:“不曾。”這就怪了,難不成是教書先生念他薪厚資奉,投桃報李,想著教一個也是教,教兩個也是教?他立即吩咐下人去把教書先生請來,下人見老爺少爺皆是麵色嚴肅,當出了什麽事,火急火燎地去喚客居西廂的秀才。秀才見下人這般神態,也當陸文瑾學業出了問題,要問罪於他,忐忑不安地跟著來到了大堂,就聽到陸時宴迫不及待的問他有沒有教過陸久安念書之類的話。陸久安?教書先生想了想,應道:“不曾,隻是怕小公子待著無趣,給了他幾本書。”陸時宴追問:“都是哪些書?”教書先生不明所以:“《三字經》、《千字文》之類的開蒙讀物。”“沒有四書五經?”“沒有。”陸時宴又轉頭輕聲細語問陸久安:“我的乖兒,告訴爹爹,你怎麽會誦書?”陸久安哪裏能應他,吐著舌頭玩。教書先生鬧明白事情始末,猜測道:“大公子念書時,小公子就在旁邊,或許是耳濡目染下,自個兒跟著學會了。”“就是這樣!”陸時宴深以為然,激動地握住拳頭,抱住陸久安狠狠親了一口,“我的好兒子,咱家這是出了個小神童啊。”陸家上上下下都為這件事感到興奮異常,尤其是陸家主,拍著桌子狂笑不止。“天佑我陸家,當初我孫兒抓周禮上第一件就抓了杆毛筆,後來又抓了枚知府官印,冥冥之中就說明我陸遙泊的孫子注定有一天會乘風化龍,扶搖而上。”陸家主高興地翻來覆去睡不著覺,第二天一大早,就派人將此事告知知府。知府得知以後,果然也驚詫萬分,親自跑來陸家一趟驗證真假。聽完陸久安一字不漏地誦出《中庸》第一篇,知府難掩欣賞:“此子稍加打磨,便可成才,不能虛廢他的聰明才智。”就這樣,陸久安從第二天開始,便開始了和自家兄長一塊兒在西廂房的受教之路。四五周歲,正是天真爛漫的年紀,別的孩子都在街頭巷尾捉蟲滾泥,而陸久安卻要被拘在桌案前埋頭苦讀。趙姝婕不忍心看兒子如此辛苦,有一回問他:“久安讀書累不累?你要是不喜歡,我們就不讀了。”陸久安握著一杆比他手臂還要長的毛筆,學著夫子一臉老氣橫秋道:“君子不可不抱身心之憂。”他這一副小大人樣逗得周圍的人啼笑諧非,也打消了趙姝婕的念頭。春去冬來,時間轉眼過去幾年,閬東知府任期已滿,因為無功無過,政績平常,被朝廷平調至其他地方任職。走的時候,知府給了陸久安一把平安鎖。“你我父子情誼一場,沒有什麽可送你的,平安鎖裏裝了個平安符,是我專門去寺裏找了方丈求來的,雖然不值幾個錢,但能保你平平安安長大成人。”這個時候,陸久安剛滿九周歲,陸文瑾十七歲。這位陸家長子,經過幾年的洗練,變成了一位儒雅溫和的翩翩公子。陸文瑾不喜科考功名,偏愛商貿算籌,因為這些年跟在陸時宴身邊打理家中茶鋪,漸漸展現出了他卓越的經商手段,陸時宴很高興,將名下兩間小的綢緞莊送給他練手。陸久安正抱著趙姝婕的胳膊撒嬌,埋怨許久不曾見過自家大哥了,陸文瑾找了過來:“乖寶,陪我去集市走一趟。”陸久安高興地跳起來。陸文瑾如今要親自打理兩個鋪子,有時候難免力不從心,所以打算買個年輕一點的奴隸回來,放在身邊好好培養,以後充作書童使用。陸文瑾帶上陸久安上了馬車,直奔北市而去。北市已經成為閬東最大的奴隸交易市場,大部分的人牙子都會把手中的奴隸拉到那裏,假如有些窮苦百姓家中人丁太多以致吃不飽飯,也會選擇在那裏發賣自己的孩子。到了北市,陸久安緊隨著陸文瑾下了馬車。這一帶魚龍混雜,有地痞流氓,有商戶小販,有像陸文瑾這樣的富家少爺,更多的,則是跪在地上等待被挑選的奴隸。空氣中彌漫著難聞的氣味。陸久安第一次見這樣的場景,於心不忍,緊緊貼著陸文瑾的胳膊,道:“他們好可憐。”陸文瑾抬起手掌摸了摸他的頭。人牙子見陸文瑾穿著綾羅綢緞,氣度不凡,爭先恐後地湧上來,七嘴八舌地介紹起手中的奴隸。“看看我這個吧公子爺,身強體壯,是個幹活的好手。”“我這個小閨女,柳眉杏眼的,正好可以拿來作平時的消遣,若是公子爺看不上,端茶倒水也是行的。”陸文瑾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頭,拉著陸久安從人群中擠出來。陸久安回頭看了一眼那些被洗得幹幹淨淨的奴隸,指著他們的頭頂問:“那個是幹什麽的?”“那個是草標,插在貨物上,以示待售。”陸久安抿了抿嘴巴,沉默不語。陸文瑾拉著陸久安走了一段路,耳邊清淨了許多,便停下來挨個觀察沿途等待發賣的人。過了一會兒,陸文瑾相中一個長相機靈的少年,年紀看著比陸久安小些:“這個多大了。”人牙子答:“足十周歲。”“看著不像啊。”“公子爺,你是知道的,這些人平時吃得少,不怎麽長個兒,這樣吧,公子若是喜歡,算你便宜些。”陸文瑾討價還價的功夫,陸久安一個人無聊地四處張望,這時候,他在遠處的人群裏,看見一個瘦小的身影。那個孩子渾身上下髒兮兮的,垂著腦袋,像一條被遺棄的小狗。陸久安看見他的那一刻,目光突然定住了,一股無法言說的難受湧上心頭。等陸文瑾與人牙子談妥完畢,交付了錢,再回過頭,便看見陸久安站在原地哭得稀裏嘩啦。陸文瑾何時見他這麽傷心過,手忙家亂地幫他擦掉臉上的眼淚,心疼道:“久安這是怎麽了?”陸久安搖了搖頭,洶湧的淚水怎麽都止不住。“我也不知道。”“兄長,我心裏好難受。”第224章 陸文瑾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 了然道:“你要買下那小孩?”陸久安問:“可以嗎?”“有何不可,隻是這一批怕是下等奴。”陸文瑾牽著陸文瑾的手來到人牙子麵前,離得近了, 陸久安才明白陸文瑾口中說的下等奴是什麽意思。這群人和之前看到的大不相同, 一個個麵黃肌瘦,目光呆滯, 顯得死氣沉沉的。陸久安指著小孩領子下方那些青紫累累, 交錯縱橫的傷口問:“這是怎麽回事?”“小公子有所不知。”人牙子解釋, “這賤奴自從被他爹娘發賣來, 屢次想逃,不過小公子無需擔心,現在他已經被我打怕了。”事實上,這批貨來自天南海北,因為沒有主家願意買, 幾經輾轉, 早已不知道是哪個是從哪裏來的了。人牙子真怕他們哪一天死在手裏, 以至做了虧本買賣, 隻想著快點脫手,因此僅討了3兩銀子就迫不及待答應了。整個過程小孩仿佛沒聽見,仿佛已經習以為常,任由人牙子摘掉他頭上的草標, 木訥訥地站著, 無動於衷。直到一雙溫暖的手掌遞過來牽住他,小孩這才抬起頭來,看向陸久安的眼睛裏浮上曙光。奴隸是沒有資格坐馬車的, 但是陸文瑾說:“從今往後,你們兩人就要跟在我們身邊, 寸步不離地伺候著,所以,上來吧。”這馬車外壁裝裱簡單,但一進了裏麵,壁廂上雕刻的精美花紋,木板上鋪設的柔軟絨毯,桌上擺放的銀製茶壺,角落裏燃放的嫋嫋香煙,沒有一處不在彰顯著它的富麗華貴。兩個小孩心思都寫在臉上,深知這是跟了一位富貴的主子,不敢相信這樣的好事竟落在了自己的頭上,雙雙歡喜地對視一眼。小孩自知身份卑賤,也不敢大膽地湊上前,深怕弄髒了兩位主子的衣角,屈膝跪坐在地毯上。陸文瑾問那個機靈的小孩:“ 你叫什麽名字?”“仆名山水。”陸文瑾點點頭:“倒是好名字,繼續叫著也無妨。”又轉頭問另一個,“你呢?”小孩咬著下唇沉默片刻:“沒有名字。”陸文瑾不意聽到這個回答,愣了一下,接著溫和地笑起來:“怎麽會沒有名字呢?”小孩仰起頭顱,眼裏似委屈,似不甘:“我原先的名字是爹娘取的,既然他們把我發賣了,那名字也作不得數了。”陸久安突然湊近了,小孩猛地往後一縮。他看了看像仙童一般的小公子,又看了看自己身上不知多久沒洗過的,酸臭難聞的衣衫,也不知是自慚形穢還是怎麽的,撇過頭,細若蚊聲道:“小公子……”“我給你取個名字吧。”陸久安認真說道,“浮生漲落道無常,往事隨風作雲消,夢驚乍醒夜已去,起身憑欄向東陽。以後你就跟著我姓,叫陸起。”陸久安說話拾文撿詩的,小孩大半都沒聽明白,但是“陸起”兩個字被他放在舌尖反複研磨細細品嚐,顯然十分喜歡。回到府上,陸文瑾吩咐兩人先去把自身收拾幹淨,陸久安找了一件五周歲穿過的衣服給陸起,讓他先對付著穿。陸起換好衣服出來,陸久安突然發現了什麽,輕“咦”一聲,伸出手去在他耳朵後麵摸了摸:“你這裏有三顆痣,正好連成一條直線,還怪有意思的。”晚上吃飯時候,陸久安在席間向大人講了白天的事:“今日我同大哥去集市,一人買了一個書童。”老太太笑道:“什麽書童還得親自去挑,帶過來讓祖母瞧一瞧。”陸久安放下碗筷,飛也似的跑出去,把候在廳屋外頭的陸起和山水扯進來。兩人按著陸久安之前教的,手腳局促地對場中每個人行了一遍禮。老太太沒怎麽細看:“咱們久安以後要考取功名,是需要曉禮數知分寸的下人。”“說到考功名。”陸文瑾接道,“今天久安還即興賦了首詩。”接著把陸久安白天作的那首詩一字不錯念給大家聽。陸久安雙耳通紅:“不過信口謅的,大哥怎麽帶頭取笑我。”陸時宴把他拉到懷裏,滿臉驕傲:“我兒年幼既能成詩,學早天人,我們做長輩的高興好來不及,豈會取笑你。”老太太道:“就是這個書童瘦骨嶙峋的,看著恁可憐了。即成了久安書童,就得好生養養,免得以後抻個紙磨個墨都沒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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