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又有一波人從外麵進來,陸久安隨意一瞟,竟是位熟人,兵部侍郎之子謝邑,他在應平任職時欽點的心理醫生。於是趁機找了個借口從謹安王身邊溜之大吉。謝邑明顯也看到了他,同旁人簡單打過招呼後直奔陸久安而來。兩人自從回到晉南後,相見的次數屈指可數,現在見他整個人精神麵貌全然不複往日,想來已經徹底走出了家裏人帶來的陰影中。兩人舊識相聚,有說不完的話,陸久安關懷道:“你現在還專研心理谘詢嗎?”“不曾落下。”隨後謝邑露出一個苦笑:“然而一身本領無處施展,也就府裏的小廝願意配合我了,我又不是大夫,尋常百姓哪裏會主動尋我。”陸久安立刻明白問題出在了哪裏,給他指路道:“你們這是沒找準方向,令尊不是兵部侍郎嗎?”謝邑怔愣:“對,你是想讓家父給我在宮中謀份差事嗎?。”陸久安見他一點就通,欣慰道:“沒錯,兵部和刑部兩個職能部門平日多有往來。以令尊的身份,在刑部為你謀份差事不難,刑部犯人多的是,屆時還怕沒機會嗎?”畢竟犯罪心理學也是心理研究的一部分。謝邑黯然搖頭:“家父不會同意的。”“不必喪氣,這隻是其一。若是此法行不通,你就換個思路。”“你剛才不是說百姓不會主動尋你嗎?山不去就你你就去就山,你可以同另外兩人組織一場全國心理普查活動,下鄉深入基層了解百姓。這事有些辛苦,但若是成功,無論於你還是於大周都受益匪淺。”雖然有些詞難以理解,但串在一起連蒙帶猜的,謝邑還是明白了個大概。謝邑一瞬間豁然開朗,激動地站起身,對著陸久安長揖一禮:“多謝大人指點迷津。”陸久安笑著擺手:“小事一樁,不足掛齒。”兩人又東拉西扯地聊了會兒家常,這時候芮薑找了過來,告訴他時辰已到,按照往年遊街的順序,晉南四雅需要走在最前麵。陸久安錯愕不已,指著自己問:“我是晉南四雅?”芮薑肯定道:“晉南四雅並非一層不變的,陸公子豐神俊朗,晉南四雅你占得一席。”那原來的四雅之一豈不是被他給擠了出去,他環顧四周,果然在人群裏發現了一雙怨懟的眼睛。是冷寧阮,他惡狠狠地看著陸久安,恨不得要將他生吞活剝了似的。原來如此。陸久安默道兩聲罪過,在冷寧阮的凝視下,伸手接過了那朵象征著晉南四雅的蘭花,別在帽子上。遊街並非陸久安想象中的徒步行走,而是乘坐一輛寬約八尺有餘的馬車,那車廂也不是完全封閉的,隻用薄紗簾子稍稍擋住,裏麵的人做什麽都能看得一清二楚。第一輛馬車由晉南四雅的人一塊兒同坐,陸久安也因此知道了其他三位的身份。韓昭和戚霽儀自不必說,他早有所料。戚霽儀今日穿了一件月牙白的輕衫,與他耳側那朵蘭花相得映彰,見了陸久安,微微向他點了個頭,算是打過招呼。最後一位陸久安不曾見過,名叫祝嶽。祝嶽與他們三人的風格截然不同,高鼻深眉,臉上續了一圈粗狂的絡腮胡,此刻衣衫大敞歪歪斜斜地躺在馬車內,露出肌肉分明的胸腹,豪放程度讓陸久安歎為觀止。祝嶽看到陸久安,雙眼突然一眯,下了馬車,大步流星走到陸久安跟前,一錯不錯地端詳他。兩人距離不過寸許,陸久安甚至能感覺到對方呼吸噴灑在臉上的熱度。“呃……”陸久安不知其意,正打算開口詢問,祝嶽突然退後半步,露出一個吊兒郎當的笑容,嘴巴微微翹起,吹出一個一波三折的口哨:“美人。”陸久安猝不及防下,被他在臉上十分輕佻地摸了一把,登時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趕緊退遠些了。這位大爺,性取向不會有問題吧!祝嶽見他防人跟防賊似的,叉腰哈哈大笑,聲如洪鍾。冷寧阮在不遠處恨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戚霽儀淡淡看了祝嶽一眼,冷聲道:“他也是你能碰的?是嫌命太長了嗎?”這話乍一聽以為是在維護陸久安,但稍稍轉個彎就能明白,戚霽儀這是在暗中警告祝嶽呢。這兩人是又什麽關係?不等陸久安細想,祝嶽懶洋洋撓了撓後腦勺,嬉皮笑臉沒個正經:“嗯,開個玩笑嘛,美人莫要生氣。”陸久安打了個寒顫,決定離這位有多遠是多遠。馬車很快按照既定的路線緩緩駛出。街道兩旁的人瘋狂地大聲尖叫,緊緊簇擁在馬車後麵,拿出絲絹花朵往車上丟去,不一會兒,馬車內就堆滿了各式各樣的物品。韓昭和戚霽儀表情冷淡,像兩座冰山迎麵矗立,隻有祝嶽側身倚在圍欄前,享受一般伸長了胳膊,去摸遞到麵前的手。陸起被夾在人流當中寸步難行,拚了命地朝車頭的陸久安揮手。“這是我家公子!真的,辛卯年探花,之前一直在應平做縣令的,公子我在這兒,公子!”可惜聲音很快被淹沒在喧囂下。陸久安從未體驗過這種眾星捧月的感覺,簡直和粉絲見麵會一樣,挑起車簾看得新奇。起初陸久安還興致勃勃的,然而隨著馬車遊走了大半個城池後,他就受不了了。這群女人個個如狼似虎的,越到後邊膽子越發大了起來,開始對著車上的人上下其手,陸久安不堪其擾,找了個機會,半道溜走了。陸久安頭發淩亂,帽子也歪了,衣服上還蓋了七八個黑乎乎的手印,也不知道用什麽沾染的,整個人狼狽不堪。陸久安想起祝嶽來者不拒,臉上脖子上密密麻麻全是女人的胭脂紅唇,感歎晉南民風開放之餘,不禁懷念起應平的好來。遭不住遭不住,城市太可怕,他想回農村。陸久安逃難一般偷偷摸摸避開人群,嘈雜的歡呼聲在身後漸漸消失,他回到君子蘭院時,丁辛果然還侯在原處,連姿勢都不曾改變。丁辛看到陸久安出現時也是微微一愣,接著神情變得一言難盡。陸久安福至心靈,突然明白了他早上和此時此刻欲言又止的真正含義。“都是誤會,我什麽都沒做,別跟你家將軍什麽都匯報!”第二天的每日要聞,果然有很大篇幅都是關於君子節遊街的報道。文章繪聲繪色地描述了當時熱鬧的場景,要聞正中間還有一副畫,畫中人身著紅衣朗眉星目,正一手撩開車簾,探出半截身子打量四周,仿佛天神在俯瞰人間。第210章 陸久安參加君子節遊街也並非毫無收獲, 因為就在他回來後沒兩三天,突然靈光乍現,想到了一個絕佳的計策, 來應對永曦帝拋出來的難題。那就是在朝會過程當中, 設立一道堂食流程。朝會主要分為政務匯報和上奏議事兩個重要的部分,在他看來, 既然沒辦法推遲上朝時間, 那麽政務匯報完畢間隙添加一項中間就餐環節補充能量, 完全沒有任何問題。而陸久安也已經想好了充分的理由。“其一, 不僅可以解了百官們肚束三篾的煩惱,還能體現陛下一片恤臣愛民的仁厚之心。”“其二,文臣武將關係不似非常融洽,常常因為一點兒雞毛蒜皮的小事大動幹戈,臣以為, 隻是沒有什麽合適的時機讓他們心平氣和地了解彼此罷了。臣之前提出的軍訓, 其實就佐證了, 隻要讓他們坐下來好好談談, 是能夠化幹戈為玉帛的。”永曦淡淡問:“雞毛蒜皮的小事?比如說?”陸久安輕咳兩聲:“比如禦史會在殿前糾百司失儀之事。”永曦帝笑:“你倒是會記仇。”陸久安之前因為和吏部郎中密語,被監察禦史當著文武百官的麵大聲宣讀以示懲戒。“臣可不是為了私欲。”陸久安趕緊道,當時不僅陸久安在列,董惠因為林撓癢癢也被拎出來當眾批評了。其實陸久安倒是無所謂, 但是都給事中臉色難看, 一看就氣得不輕。正好民以食為天,這些事若是放在食堂這種相對輕鬆的環境下談,說不定還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永曦帝朝他戲謔地看過來, 陸久安問心無愧,坦坦蕩蕩地回視過去。一旁侍立的東蘭公公聽了全程, 此刻走出來道:“照奴才看呐,陸常極士這個主意挺不錯,這種無傷大雅的事,完全不必拿到陛下麵前來擾了您的清淨。”永曦帝最終還是采納了他的建議,並且立刻喚來一位宮人,將事情吩咐下去。“父皇。”這時候,韓臨深一腳跨入禦書房,見了陸久安,高興道:“陸少師,您也在啊。”陸久安雖然還掛名太子少師,但是韓臨深平日的課業由顏太傅和詹事府督促,再加上他身為太子,一舉一動受到了更加嚴格的管束,因此私下裏兩人也很少相見。今日他處理完永曦帝交給他的政務,便死纏爛打地想跟著陸久安出宮玩會兒。韓臨深依偎在永曦帝身邊,皇帝伸出一隻手摸了摸韓臨深的發頂,顯然十分享受太子的眷念。“臨深,做了太子後,就不可像以前那般貪玩好耍了,萬事當以國事為重。”“我不是為了玩。”韓臨深可憐巴巴道,“我就是想出去看看。”陸久安也勸:“陛下,勞逸結合,臨深去外邊走走也好,這樣方能洞若觀火。”韓臨深感激地對陸久安咧齒一笑,永曦帝無奈道:“既然你少師也幫著你說話,那就準你一天外出的時間。”韓臨深登時高興地跳起來:“謝父皇。”出了殿門,行了兩三米,韓臨深突然想起什麽:“福安,你去寢宮幫我拿個物什。算了,還是我自己跑一趟,陸少師,你且等等。”說完匆匆跑回自己殿宮,不一會兒,手裏抱著一件稀奇古怪的東西過來。那玩意兒兩邊各有一個精致的馴鹿銅雕,四蹄朝外,如意花樣的琺琅表麵,兩隻銀製小蛇正盤旋起舞。“這是給陸起帶的。”仿佛知道陸久安要詢問似的,不等他開口,韓臨深就眉飛色舞地介紹起來,“這個是西蒙國番使帶來的稀罕物,宮裏有且隻有三件,連皇後娘娘都沒有,父皇賜了我兩件。”西蒙北疆乃是大周的邦交國,三個國家國力相當,因此心照不宣地維持著表麵的和平,偶爾會派使臣互相交流。陸久安不忍潑他冷水:“陸起在新聞社擔任主編,恐怕沒辦法抽時間陪你啊。”“我知道,我就是很久沒看到過他了,想去見見他。”陸起把物件用一張紅織錦毛氈小心翼翼裹起來,交給福安:“抱好了,摔壞了就把你腦袋敲碎。”……宮人效率奇快,不到一天時間就將朝會食堂布置完畢,於是第二次上朝,所有人例行匯報完政務後,就被太監們引到偏殿享用朝食。雖然隻是清粥小菜一類的食物,但是能在又困又餓的時候吃上一頓熱乎乎的飽飯,文武百官依舊感動得淚眼朦朧,激動地對著大殿一直叩喊“皇恩浩蕩”。而得知堂食竟是由陸久安促成的以後,所有人都感到不可思議。戶部尚書道:“以前陸久安一出現在金鑾殿,要麽說驚人之言,要麽行非常之事,哪一次不是把好好的朝會搞的雞飛狗跳。他一上奏,我老是提心吊膽的,總擔心有什麽不好的事發生。沒想到有朝一日,還能為我們這群老骨頭謀福呢。”正好那段時間,一位巡撫去了江州應平,回到京城後對陸久安大加讚賞。“應平在陸大人的治理下欣欣向容,他是位不可多得的良才啊。大周建立以來,何曾出現過縣令官離開後,當地的老百姓還給建生祠立生碑的。”“巡撫大人莫要誇大其詞,我看之前陛下賜職時,讀的那些政績,也不過如此嘛。王際昌曾任職的安予縣也是人丁大增,糧食大產。”“王際昌最後位極人臣,成了大閣老。”巡撫提醒道,“若是我說,那兒的百姓都夜不閉戶的,你又待如何?未能親眼所見,你們是無法體會我初入應平時的震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