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個戲台的燭火熄滅,第三個戲台的燭火亮起。這個戲台上的角兒全是武生,領路人說的打戲就集中在第三場。兩軍交戰,一時間飛花走石。大武山扮的將軍長得八麵威風,一露頭就得了大片掌聲,陸久安悄聲問韓致:“你看這選角,沒有墜了你的名頭吧。”“這是我?”韓致於黑暗中轉過頭來,嘴唇不慎擦著陸久安的麵頰而過。“是也不是。”陸久安鬧了個大紅臉,回了個模棱兩可的答案。武戲高難度動作不少,木製戲台被踩得乒乓作響,鼓點密集,號角恢弘,觀眾很是過足了癮。此時穿著大周甲的武生開始慢慢力竭,一個不慎被長槍.刺中,仰麵倒下,觀眾席上一片嘩然聲,韓臨深氣鼓鼓道:“這戲不好,我大周怎麽會被撻蠻打敗。”“稍安勿躁。”陸久安氣定神閑地端著茶杯慢慢喝著。戲台後麵衝出三個傷痕累累的大周武生,第一個人單手執旗:“我娘還在家中等我,莫讓撻蠻踏足這片土地。”觀眾認出了這人是最初一幕那個投筆從戎的書生。這時候,第一個戲台亮起一盞微弱的燈籠,燈籠下,老婦似在黑夜裏穿針引線。第二個武生高喊:“我要保護我家妻兒。”第一個戲台又亮起一盞燈籠,母子二人坐在桌前吃飯。第三個武生大喝:“二郎們,我們身後是大周萬家燈火,別讓那火滅了啊!槍損了,刀斷了,我們還有血肉之軀。大周的火種,就讓我們來守護吧!”倒地的武生一個翻身而起。左邊是一片炊煙嫋嫋歲月靜好,右邊是一片金戈鐵馬血海垂虹,鼓聲和笛聲兩相交織,觀眾屏住呼吸,恨不得生了四隻眼睛,把整個戲台盡收眼底才好。終於,在萬眾期待下,撻蠻被將軍斬於刀下,以一個漂亮的旋轉回身收幕了。觀眾席上的燈籠被一一點亮,觀眾回魂似地驚喘一聲,自席位上歡呼而起,拍著雙手高聲喝彩。“我們還能這麽安穩的生活,都是邊塞戰士為我們爭取來的。”“那些戰士又何嚐不是別人的兒子,別人的相公,別家娃兒的爹。”“太精彩了,這出戲把我看哭好幾回。”沐藺意猶未盡地瞧著戲台:“確實與我以前看的有所不同,陸大人居然還有排戲的本領呢。有沒有說過,你很像那深埋於地的寶藏,越挖越令人欣喜,越挖越令人愛不釋手。”陸久安撇了一眼沉默不語的韓致,心道:有,就在你旁邊,不過韓朝日說我像瓦姬花。戲班主從觀眾手裏得了不少額外的賞錢,他還沒來得及脫下身上的服飾,見陸久安一行起身準備外麵走,擠開熱情圍過來的觀眾,費力來到陸久安麵前。韓致從懷裏摸出一錠銀子放在他手裏:“班主這一出戲排得很好。”班主受寵若驚:“謝韓將軍賞賜,全是陸大人的劇本寫得好,這戲台也是別出心裁,觀眾們圖個新鮮。”陸久安端出那副謙謙君子的儒雅之態,他在陌生人麵前裝腔作勢了兩三年,早就練得爐火純青。“今日這盛況,我想班主應當沒有後悔受我之邀吧。”“不後悔不後悔。”班主露出喜不自勝地笑容:“多虧大人為我指了一條明路。答應大人的邀請,是小的做過最為明智的選擇。”好的一出戲可以吃幾年,而且為了在除夕這一天上演,留給他們的隻有短短一個月,在有限的時間內要編詞要排練,實在有些太趕了,若是再磨練一段時間,說不定還能經久不衰傳唱下去。隻是這詞應大人要求,寫得太白話了,還需再改改。第117章 阿多和苗苗想要去逛街肆, 除夕的晚上,大街小巷更加熱鬧,來的路上, 陸久安還看到有人在賣河燈。“大人。我們還去遊街嗎?”“去, 怎麽不去,我們一人去點一盞燈。”陸久安豪氣萬丈地說。他辭別老班主:“我們先行一步, 改日得空再來聽你們唱曲。”老班主卻為難道:“我們恐怕隻在應平待到大年十五。”陸久安腦袋一轉就明白過來了, 戲班準備做全國巡演呢, 他點點頭:“也好, 優秀的戲曲應該讓更多人知道。”這樣一來,傳唱度更高,也沒有辜負他特地寫的這個劇本。除夕之夜,華燈溢彩,夜風把空氣中各種鮮美的食物香味吹到街頭巷尾, 對百姓來講, 這樣的日子, 就是他們心目中最理想的生活, 而每到他們已經滿足於此的時候,來年的發展和人氣就會告訴他們,驚喜遠不止於此。陸久安走在人潮擁擠的街道上,時不時有熱情的百姓停下來給他們見禮, 一炷香的時間, 硬是隻走了短短一小截距離,韓臨深抱怨道:“照你們這麽走,何時是個頭啊!”阿多和苗苗對視一眼, 如泥鰍一樣鑽入人群,付文鑫捏了捏拳頭, 笑罵道:“這臭小子,被大人慣得越發不知禮數了。”“無礙,在我跟前不必束手束腳的,我喜歡他們這麽有活力的樣子。”“好哇,他們感情好就不等我們了。”韓臨深不甘其後,轉身叫上陸起:“我們不能連苗苗和阿多都跑不過,咱們也快點。”陸起性子沉穩些,此刻也眼睛發亮:“好,追上去。”陸久安見他們眨眼間跑沒了影,指著角落一處不太顯眼的攤子道:“那兒有賣麵具的,去買一個戴上吧,要不然真像臨深所言,半個時辰都到不了。韓致給自己挑了個兔子麵具戴在臉上,陸久安看一眼他壯碩的身材,再看一眼那溫順無害的麵具,真是怎麽看怎麽不協調,陸久安忍笑道:“韓將軍這是什麽意思,鐵漢柔情嗎?”韓致沒有理會他的調侃,認真在攤子上挑挑選選,最後從角落裏拿起一個狐狸麵具遞給他。陸久安負著手沒有接,挑眉道:“韓朝日,這不太合適吧?你的是小白兔,我的是狐狸?”韓致自顧自幫他戴在臉上,粗糲的手指擦過鬢角為他整理頭發。沐藺捏著扇子捧腹大笑:“就是這個,韓二選得很恰當。”“多少錢一個,老板。”陸久安掏出銅錢。攤主是個胡子花白的老翁,早就認出他們一行來,哪會收他錢,於是擺擺手:“大人,不要錢。”陸久安一本正經道:“我要是白拿你的錢,那就是搜刮民脂民膏。”“大人嚴重了,不過是小本買賣。”“不嚴重,你們的錢又不是大風刮來的。”陸久安數了三十枚銅錢放在他攤子上,“你既不說,那我就隨便給了。”攤主連忙道:“哎呀多了多了,十文錢一個。”陸久安便撿起十枚銅錢:“謝了老板,你的手藝這麽好,賣得還如此便宜啊。”攤主歎了口氣:“我來得太晚了,隻剩這麽一個空地,你也瞧見了,要是我再賣貴一點,恐怕連一個客人也沒有。”因為地處偏僻,燈光又比較昏暗,在熱鬧非凡的街肆,這個攤子冷清得有些格格不入,要不是陸久安想要避開人群,應該也尋不到這兒來。陸久安突然靈光一閃,想到蘇東坡在儋州給一個賣撒子的老婦人題詩打廣告,原本無人問津的攤子,因為他這隨手一個舉動而顧客盈門,或許他也可以這麽幫一下老翁。陸久安問攤主借了一隻筆,思考兩秒後,在還未來得及上色的空白麵具上寫了一段耳熟能詳朗朗上口的廣告詞。“你把這個麵具掛在攤子前麵,看看有沒有效果。”陸久安把筆還給攤主後,拉著韓致躲在一邊,那攤主是個老實的,也不會拿著那張麵具作宣傳,若不是早有客人圍在一旁觀看了全程,買了麵具自發給同伴炫耀,恐怕今天這老翁隻能慘淡收攤了。陸久安為他打的廣告詞卓有成效,不一會兒,攤子前就聚攏了不少人,陸久安因此也體驗了一把名人效應引領的風潮。“就是這裏,聽說剛剛陸大人光顧了這家攤子,還盛讚了老板的手藝,專門給他題了詞。”“陸大人在哪裏?”“大人買了麵具戴著,好像是一隻狐狸。”陸久安聽到此處,暗道不好,可不能再讓人找出來,否則這麵具就白買了,趕緊拉著韓致他們離開這“是非之地”。沐藺道:“沒想到你隻是寫了幾個字而已,居然引得人吹捧至此。”“我是誰啊。”陸久安抬起下巴,“我可是陸久安。”等他們一行慢悠悠找到賣河燈的攤子,幾個小子已經用壓歲錢各自挑了一盞,正蹲在河邊許願。河裏的花燈鋪成一張五彩斑斕的地毯,載著滿城百姓的璀璨希望,被溫柔的水波帶到遠方。韓致捏著蓮花燈座:“在晉南,我們通常要到元宵才點燈。”“興許各地習俗不同吧。”陸久安不以為意,他可是記得,有些地方還得中元才放河燈,以祭祀亡故的人。幾人煞有其事地閉著眼睛許了願,陸久安問韓致:“你許的什麽願望。”韓致看了他一眼:“不能說,說了就不靈驗了。”回去的路上,陸久安碰到結伴而行的學子,高家兄弟也在其中,這三五秀才正在眉飛色舞地講著趣事,見到迎麵而來的陸久安,雖然他戴著麵具,但雙方平日相交的次數到底和平常百姓不同,況且整個縣裏,還有誰比得過他鬆柏一樣挺拔又秀雅的身姿,因此一眼就認出他來,幾個學子朝他拱了拱手。要說應平所有生員加起來,都找不到一個比陸久安更年少的,偏生他們麵對這位氣度不凡的小大人時,無論被要求幹什麽都心悅誠服。“你們這是要往哪兒去閑玩。”陸久安問。“準備去瓦舍聽聽曲。”有錢人家的學子除了談經論史,閑暇時最愛做的事便是聚在一起喝清酒,擊鼓傳花行酒令,用他們的話來講這叫雅趣。若是覺得還不夠助興,就會叫上三兩妓子為伴,這叫文人風流。不過有陸久安當縣令,別說開門做生意的窯子,就是私下招攬客人的都被他清理了個幹幹淨淨。若是有擰不清的公然違背,被人告發或是不小心叫衙役抓到,那不好意思,一律抓到縣衙嚴懲不貸。搞得好長一段時間,應平上下的男人們叫苦不迭,女人們拍手稱快。“陸大人,不若一起去吧?聽說牛棚來了個優伶,曾是滇陽的名角兒,那嗓子很是一絕,字眼韻味也拿捏地非常好,與咱們孟娘子不相上下。”同伴提醒他:“是孟夫子。”“對對對是孟夫子。”說話的生員滿臉尷尬,“一時嘴快,冒犯了孟夫子,是小生之過。”“我們剛去聽了將行,就不去了。”陸久安搖了搖頭,話語裏聽不出喜怒,“若是你們得空,也可以去鼠棚聽一聽,他們年十五就要離開應平,介時你們想聽也沒法子了。”秀才告辭離開,那高宿卻在此時折身返回:“陸大人,過完年我就不在鴻途學院擔任教職了。”陸久安點點頭:“我知道,範諭跟我提過,他們也準備過完年招新的夫子,這段時間多虧有你們幾位,應平的孩子才有機會讀書習字,我替他們謝謝你。”高宿品行端正,講課時引經據典深入淺出,深受孩子們喜歡,楊苗苗就在他所教授的班級上課。聽說高宿給學生提出要離開時,班上的學生還因此悶悶不樂了幾天,非常舍不得他。“不敢當,其實當夫子的時候,我也學到了很多。”麵具後麵的陸久安笑了笑:“顏夫子曾在我麵前勝讚過你們兄弟兩,你此番不提出來,我也會主動找你,不能因為教書耽誤了你的大好前程。”高宿追著同窗離去,陸久安在街肆上逛了許久,越逛越有精神,畢竟是自己一手打造起來的應平,可以說是一點點看著他改頭換麵,因此那嘈雜的談價還價聽在耳朵裏也猶如曲樂,一點也不覺擾人。直到打道回府,陸久安還有些意猶未盡,捉著韓致的手念叨:“哎,小地方也有小地方的好處,周圍都是淳樸敦厚之人,沒那麽多爾虞我詐。”韓致道:“你若不想回晉南的話.....”“別,我就說說而已。撥遷黜免皆按大周官製,我不能壞了規矩。”陸久安脫了大氅搭在卷花木施上:“況且,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平日裏既然這麽教導學生,怎可為了一己私欲,而輕易鬆了脊梁骨。我作為縣令,自然要以身作則的。”韓致怔怔出神,陸久安探頭問:“可是有什麽地方說的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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