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暴曬著大地,幾隻知了停在河道旁的大樹上此起彼伏地亂叫,街上偶有一個人影,也匆匆而過,沒有人注意到巷子裏的兩人一馬。過了一會兒,啼霄終於走出了那段明暗交錯的小巷子。陸久安衣服也亂了,嘴巴也花了,一雙眼睛蒙著薄霧。陸久安大發脾氣,又給了韓將軍一巴掌:“韓致,我讓你停下,你耳朵聾了嗎?人之所以為人,就是能夠控製自己……”陸久安罵罵咧咧整理著皺巴巴的衣服,韓致用那雙布滿繭子的手一下下佛過他的頭發,眉宇間說不出的溫柔。陸久安收拾妥當,踩著馬鐙就要下去,韓致摟住他:“幹什麽?”陸久安佛開他的手:“放開,我自己走。”韓致嘴角微微揚起,手抖動韁繩,啼霄撒開蹄子跑起來,韓致按著坐立不穩的陸久安:“別動,小心摔下去了。”陸久安不敢再動,轉過頭很恨瞪了韓致一眼。啼霄不愧是大將軍的良駒,跑起路來腳下生風,寶馬和跑車一樣,是男人的心頭所好。陸久安坐在馬背上,很快忘了剛才的不渝,感受著啼霄的速度眼睛微微發亮。風聲裏,韓致突然湊近了他耳邊,陸久安當他故態複萌,正要發作,韓致的聲音響起來:“為什麽這一次百姓突然這麽熱情。”一看他到就如潮水一樣湧過來,蹙擁著他們幾人,他差點被擠得沒法靠近陸久安。陸久安頓了頓:“我把你打了勝仗的事貼了出去。”韓致眼裏沁著笑意,陸久安看不到他的表情,不過從他突然握緊的手可以想象出來,陸久安不自在地補了一句:“這等大快人心的國之大事,值得所有人慶賀。”韓致努力壓抑住沸騰的感情,柔聲道:“待會兒把瓦姬花種在府上,以後就能時時看到了。”啼霄很快到了縣衙門口,他們在巷子裏耽誤了好一會兒,被落下的沐藺和韓臨深等人早已經回到了府上。韓臨深一點也不認生,行走在縣衙府裏猶如踩在自家地盤上。沐藺用折扇扣了扣他肩膀:“這麽久不見,你這小子看了我都不知道招呼一聲嗎?”韓臨深穿著和韓致如出一轍的窄袖騎裝,臉色臭臭的,語氣平板無波:“沐世叔。”這神態這語氣,和韓致小時候一模一樣。若不是沐藺知道韓臨深是過繼來的,當真也以為是韓致的親生子。沐藺突然不懷好意地笑起來:“話說回來,我賭你今晚要被你爹收拾一頓。”韓臨深聽了眼皮也沒抬一下,韓致剛把他帶到邊疆的時候,為了磨練他,不知道用過多少方法手段了,韓臨深根本不帶怕的,何況他又沒做錯什麽事。陸起在前麵帶路,五穀竄出來,虎視眈眈盯著韓臨深,陸起摸了摸它頭頂:“是客人。”五穀收起警戒的姿態,毛茸茸的尾巴親昵地掃了掃陸起的腳踝。“咦。”韓臨深眼眸跟著轉動,“這條狗蠻有意思的,和豐登有的一比。”“豐登?”沐藺挑了挑眉毛。韓臨深挺直身板,語氣裏盡是炫耀:“我爹今年剛訓的一隻狼,養在邊塞,這次打撻蠻出了不少力,我本來想帶它一起來應平的,我爹不讓。若是你看到了,肯定大吃一驚。”陸起回過頭,古怪地看了韓臨深一眼,沐藺哈哈大笑:“我現在也大吃一驚,有趣!”陸起帶著人穿過遊廊到了後院,韓臨深左右環顧,矜持地落座,皺著眉道:“這就是陸久安的府邸?”沐藺看著門外已經走遠的陸起,端起桌上的蜂蜜柚子茶喝了一口:“別怪做世叔的沒有提醒你,收起你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作態,這裏不是落雲城,是應平縣衙,陸久安才是老大。”韓臨深撇了撇嘴角,抬起右手對著桌麵砸下去,棗紅色的樟木頃刻間裂開蛛網一樣的紋路。沐藺點到為止,見韓臨深不聽勸,也不再廢嘴皮子。若是到時候韓臨深和陸久安鬧起來,還能有一出好戲看。兩人幹巴巴坐了沒多久,縣衙的主人也回來了,沐藺別有深意地吹了聲口哨:“韓二,啼霄好歹跟著你立下汗馬功勞,怎麽糧草也舍不得喂啊。你看看,駝著你和陸久安兩人,都累得沒有力氣了,這麽久才趕回來。”陸久安對沐藺的揶揄已經見怪不怪,韓臨深穩穩坐在椅子上,也不起身,努力裝作老成持重的樣子,抬著下巴趾高氣揚看過來。這目光猶如實質,陸久安想不察覺都難,看著韓臨深那長酷似韓致的臉,陸久安疑竇叢生:這真是韓致過繼來的兒子,而不是他十四歲發威種出來的?韓臨深忽然霍地站起身,走到韓致旁邊,腰上纏的鐵鞭有意無意散落下來,從陸久安手臂上舔舐而過,擦出一道血痕:“爹,我餓了,吃飯。”這小兔崽子,陸久安差點破口大罵,怎麽和他爹一個德行,當他好欺負是不是,一個兩個給他身上添新傷。韓致抱著雙臂沒動,幽暗的眸子直直看著他,韓臨深打了個寒顫,不甘示弱直視回去。父子倆就這麽大眼瞪小眼互相凝視著,古怪的氛圍隻持續了兩分鍾,韓臨深敗下陣來,底氣不足小聲道:“爹,我知道錯了。”韓致語氣冰冷:“去紮兩個時辰馬步,午飯沒了。”韓臨深握著拳頭跺了跺腳,惡狠狠地盯著陸久安,陸久安抱以一笑,十分囂張地把手臂上的鮮血抹下來,放在舌頭上舔了舔:“還好有韓將軍大公無私為小的做主,要不然就讓人恃強淩弱了。”韓臨深磨了磨牙,大吼一聲,埋著頭從屋子裏衝了出去。沐藺想不到這麽快就看了一場好戲,就是這場博弈也太快了,才剛剛冒出一個頭,還沒有高潮,就落幕了,他咂了咂無不可惜地說道:“陸久安,想不到啊,你連一個孩子也計較。”陸久安冷笑一聲:“就是孩子才計較,熊孩子是病,必須得治。”他拍了拍韓致的肩膀表揚道:“做得好。”韓臨深聽著屋內笑聲朗朗,委屈得像一個被拋棄了的可憐蟲。來到應平縣衙第一天就被罰,這等奇恥大辱,他一定要從陸久安身上找回來!好不容易紮完馬步,他回到屋子裏,誘人的飯菜已經被撤了下去,看著空空蕩蕩的餐桌,摸著咕嚕咕嚕亂叫的肚子,不禁悲從中來。剛才在前麵引路的少年又走了過來,韓臨深記得他好像叫陸起。陸起把籃子擱在他麵前:“吃吧,我家大人說不吃飯長不高,怕你以後變成矮子,丟了韓將軍的臉,特意吩咐我給你留了兩個窩窩頭。”……第083章 當天夜裏萬籟俱靜, 韓致亦步亦趨跟著陸久安進入臥房,被陸久安轟了出來。韓致手裏拿著方枕椅著門框不願意離去。陸久安頗為惱火地按了按額頭,想象不出這是堂堂大將軍會做出來的事。第一天確定關係就想著同居, 想得倒美。韓致的手如鐵鉗一般牢牢抓著門框, 陸久安掰不動,咬牙切齒道:“你自己有臥房, 大熱的天何必來跟我擠著睡。”韓致有理有據:“臨深在我那裏宿下了。久安 , 我很久沒有見你了, 隻想好好跟你夜話清談, 你不想聽聽我是如何趕跑撻蠻的嗎?”“不想。”陸久安不為所動,什麽時候不能談話,非得挑在晚上,韓致此舉真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手拿開,夾著你我可不管啊。”陸久安色聲俱厲, 非常堅定地當著韓致的麵關上房門。被心上人這樣毫不猶豫地拒絕, 韓致窩著火回到屬於自己的那間屋, 韓臨深四仰八叉躺在床上, 呼呼睡得正香。他被推醒時,看到韓致麵無表情坐在床邊,他揉揉了眼睛睡眼惺忪地翻了個身:“爹,這麽晚了, 我還以為你不回來睡覺了。”韓致一邊解衣一邊道:“以後不可衝撞陸縣令。”他的聲音平靜無波, 仿佛在說一件稀疏平常的每日瑣事,但是韓臨深聽在耳朵裏,卻莫名覺得委屈, 他躲在黑暗裏,心裏的小人開始嘩啦啦流著眼淚。“我想回晉南, 我要回我爹身邊。”韓致已經脫下上衣,赤著胳膊光著身子躺在床上:“臨深,不要鬧脾氣。”“我什麽都知道。”韓臨深低聲喃喃,事實上,在邊疆的時候,他曾撞破楊統領跟韓致匯報應平的事,後來經他旁敲側擊,知道了陸久安的存在。“陸大人光風霽月,心懷於民,將軍很欣賞他。”楊耕青說。不是欣賞,韓臨深早慧,韓致時不時溫柔地看著陸久安送的熱破發呆,他明白那意味著什麽。那個英明神武悉心教導他的男人,再也不是他一個人的爹了,他以後要變成一個爹不疼沒娘愛的可憐蟲了。韓臨深越想越傷心,扯過單衣把鼻涕泡悄悄擦在上麵。第二日,韓致仿佛昨夜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一臉坦然跟在陸久安身後一起進行晨訓,韓家家風甚嚴,韓臨深自然也難逃此劫。韓臨深自打來到應平就憋了一口氣,再加上昨日和陸久安的較量落了下風,他就下定決心想要扳回一局。韓臨深戰意蓬勃蓄勢待發,陸久安瞅了他一眼,慢悠悠活動手腕做熱身運動,等跑步口令一響,韓臨深像個炮彈一樣衝了出去,很快就沒了影子,而晨訓的縣衙眾人則按照平日的節奏不急不慢地推進。陸久安用胳膊肘捅了捅韓致:“韓臨深精力一直這麽旺盛嗎?”韓致道:“我會管教他的,臨深他可能剛從邊塞到應平,還不適應,平日不是這樣的。”陸久安可不這樣認為,這小鬼一看就是青春期到了,正值叛逆的時候,他以前一直長在軍中,被將士們抬著捧著,自命不凡。一朝來到應平這樣的偏遠小縣,可不是帶著優越感的麽。韓致這個當爹的嚴苛以待,拿訓練士兵的方法來教養他,對小孩兒真正的需求不聞不問,任其發展,說不定未來性格會有缺陷。陸久安調整呼吸,道:“我先提前說好啊,就算他是你大將軍的兒子,若是平白無故來惹我,我不會聽之任之,到時候定是要幫你好好教訓他的。”韓致溫柔地把自己兒子賣了:“你我不分彼此,你代我管教就好。”衙役們跑到終點時,韓臨深已經百無聊賴地爬到了一旁的大樹上,筆直的樹幹有一個成年人合抱那麽粗,韓臨深倒吊在樹枝上前後甩動,耀武揚威:“你們真的太慢了。”陸久安盯著他的小腿看了一會兒,溫和一笑:“剛才隻是日常的晨跑,不講究速度,不過我觀小將軍奔跑挺快,有沒有興趣比試一下。”韓臨深自樹上靈活地翻了個身,一躍而下:“好啊,和誰比?”對於從陸久安身上找回場子這件事,他一直耿耿於懷。“詹尾珠。”陸久安早有考量。詹尾珠自隊伍中出列,她穿著短褐勁裝往那兒一站,顯得英姿颯爽。圍觀的衙役已經興致勃勃開了個賭盤,以早上的雞蛋為賭注,不過大部分都押詹尾珠這邊,沒有多少人看好韓臨深。韓致粗略看了一眼,言簡意賅:“她不是臨深對手。”陸久安揣著手饒有興致立在一旁:“看來你對親自教導的人很有自信,真巧,我也很看好我手下的人,要不要我們也打個賭。”韓致側著腦袋沉沉看了他一眼:“可以,如果久安你輸了,今晚讓我去你屋子秉燭夜談,抵足而眠。”“行啊。”陸久安仿佛不再在意韓致對進入他臥房的執著,風輕雲淡地踢了踢地上的落葉,羽扇一般的睫毛在陽光的照耀下,投射出一排好看的陰影:“若是韓大哥你輸了,你能答應我一件事麽 ?”自從他與陸久安挑明心意之後,對方再沒有喚過他一聲韓大哥,此刻再聽他叫出來,韓致心裏微微悸動。在韓致看來,陸久安自以為很好地藏住了狡黠的尾巴,殊不知韓致時時刻刻關注著他的一舉一動,再細微的神情,都逃不出他的眼睛。陸久安在他麵前,如同一隻被剝光了偽裝的狐狸,表露無遺。“什麽事?”韓致聽到自己問。“哎,其實也不是很為難的事,就是到時候讓你換個地方坐一坐,不多,坐一天就行。”比賽依然采取三局兩勝,指令哨一吹響,兩人都疾風一般衝了出去,短短一百米的距離,很快就分出勝負。韓臨深得意洋洋地享受著衙役猛烈的歡呼聲,他本來就對比試勝券在握,全力以赴之下贏了一局一點也不意外。“久安,”韓致悄悄抓住陸久安垂在身側的左手,粗糙的繭子摩擦著他光滑的手腕:“你一定會喜歡塞外的故事。”陸久安好笑地抽回手:“韓大哥,你得意地是不是太早了點。”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在古代當策劃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滿座江南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滿座江南並收藏我在古代當策劃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