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久安著采衣黑色子淄衣,飾以朱紅錦邊,再穿上采履,前往縣衙祠廟。祠廟莊嚴典雅, 內立著先儒雕像、雕像前供奉灰爐、神龕等祭祀之物。早有禮部書吏肅穆而立, 他將作為今天的讚冠,協助主持今天的及冠禮。木質輪椅在地麵上咕嚕咕嚕滾動,陸久安對著秦昭長拜一禮:“秦公, 有勞了。”秦昭頭戴高冠,冰涼的右手微微托扶他:“能為陸縣令加冠, 老夫三生有幸。”陸久安挺不好意思的。大周及冠禮的儀式一般由父母或宗族長輩為其舉行,很少假以他手。若非他遠客他鄉,父母皆不在身旁,他實在是不願意麻煩這位行動不便的大夫。偌大一個應平,試問有誰敢自薦為陸縣令加冠,除了秦昭,還真找不到合適的大賓主持冠禮。秦昭老爺子德高望重,又在宮裏當過禦醫,論身份,論閱曆,論德性,都是大賓的不二人選。禮部按照流程宣讀祝辭,陸起為陸久安換上陸母早早準備的直裾深衣。秦昭先加緇布冠:“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字,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陸久安拜,陸起脫去他深衣,摘下淄布冠,換上瀾服。二加皮弁官:“吉月令辰,乃申爾服,敬爾威儀,淑慎爾德。眉壽萬年,永受胡福。”陸久安再拜,陸起除去他鹿皮帽和瀾服,換上公服。最後加爵弁冠:“以歲之正,以月之令。鹹加爾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黃老無疆,受天之慶。”陸起從有司托盤裏轉起一樽醴酒遞給他,他擔心陸久安醉了,想偷偷灑點到袖子裏,又怕壞了規矩。“大人,你慢點喝。”秦昭會心一笑:“醴酒清冽不傷人,放心吧。”陸起被戳穿心思,不好意思地側過腦袋。陸久安端在手裏伸出舌尖小心翼翼舔了舔,果然味道淡薄,便仰著頭一飲而盡。本來按照儀式流程,加冠後還要換上禮服禮帽拜見宗親士大夫的習俗,禮部托著章程來詢問陸久安的時候,他大刀闊斧砍掉了:“我又不在家舉辦,不用那麽多繁文縟節。”至此,及冠禮就成了。即便是這樣,陸久安端著姿勢走完一圈禮製,輪番換衣服,感覺比熬夜一天還要累。秦昭看著他愁眉苦臉的樣子,難得戲謔道:“陸小縣令今日及冠成人,即可婚娶了,怎得還愁眉不展?”陸久安垂下肩膀,搖頭歎息:“久安先立業,後成家,不急。”陸久安迫不及待回到府上,脫下深藍色冠服,裹上狐裘。他凍得瑟瑟發抖,縮起脖子,一張臉陷在長長的狐毛裏。韓致把湯婆子遞給他,陸久安喟歎一聲:”終於結束了。”韓致道:“我當初及冠的時候,忙了一整天。””那沒得比,你是將軍,冠了侯的,我的跟你放一起,就是小巫見大巫。”陸久安說到此處,突然前不著村後不及店地來來一句:“說起來,大周及冠居然不取字。”“什麽字?”“表字。和名差不多。”韓致不恥下問:“即有了名,為何還要取字?”陸久安心虛地打了個噴嚏,當然不可能說這是他們那個世界從周代沿襲下來的習俗。隻能含糊其辭:“其實我也是在書上看到的,有個地方及冠禮完畢,要在名上另取一表字,算是一種美稱吧,關係親密的人可以以字相呼。其實也沒什麽,我這麽說,也是圖一樂。”陸久安怕他再問出什麽,恐自己說漏了嘴,主動轉移話題,滔滔不絕跟他抱怨起今日站了多久腰有多酸背有多痛,仿佛突然變成了一朵不堪其負的嬌花。陸久安話題轉得生硬,韓致哪裏看不出來,隻欲言又止,陸久安道:“韓大哥有話直說。”韓致低沉的聲音風輕雲淡說出自己的計劃:“跟你說一下,明日我就回邊疆了。”陸久安咻地愣住,止住話頭,仿若沒反應過來,喃喃重複一遍:“就回邊疆了啊?”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啊。陸久安平日裏神采奕奕的雙眼變得焉巴巴,有氣無力地安慰自己:“將軍來應平大半年了,邊疆的戰士都離不開你,哪有無帥之兵的說法,確實應該回去了。”韓致緊緊盯著他的雙眼,慢慢地,每個字仿若在舌尖滾了一圈:“久安舍不得我嗎?”當然舍不得啊,是個人一起待那麽久,早就處出感情了:“是啊,可惜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韓致沉默良久,問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久安之前在祠廟回答秦昭的話,是真的嗎?你未立業之前,不會娶妻生子嗎?”“是啊,女人鄉英雄塚,若是現在就談情說愛,隻怕再也沉不下心了。”開玩笑,談戀愛哪有搞事業香。韓致又問:“怎麽樣才算立業?”陸久安偏著腦袋想了想,說出一個普普通通的回答:“應平五穀豐登,百姓手裏有餘糧吧。”“來得及。”“啊?”來得及什麽?韓致這話實在是無厘頭,陸久安聽得雲裏霧裏,韓致卻閉口不談了。韓致說走就走,幸好陸久安早有準備,提前備好了滿車架的物資儲備,陸久安一路相送,到了一處古道長亭,韓致勒停戰馬:“就到此處吧。”陸久安離別愁緒上湧:“今日一別,不知何日再相見了。”怪不得古代那麽多永別詩,在交通不便的時代,有些人分開的時候還是輕衣快馬的少年郎,再見麵時,說不定已經白發垂項。付文鑫眼淚汪汪,哭得好不淒慘:“將軍,我會永遠記住你的。嗚嗚嗚。”陸久安好不容易醞釀出來的情緒,被這一下子給衝散了。韓致沒有這些多愁善感,他從馬背上俯下身來,逼近陸久安,目光自上而下看著他,用隻能兩個人聽見的聲量問:“久安,望你記住昨日的話,等我下次來應平……”下次來應平如何?陸久安把耳朵都快貼到韓致嘴邊了,他卻越說越小聲,未盡的話如一縷青煙,消散在風中。……悄悄話也不是這麽說的啊。陸久安好奇地由如被貓爪子撓一樣,偏偏韓致抽身而去。“啊,韓大哥。”陸久安突然想起什麽,高聲喊道:“沐藺還沒來道別,你不等等他嗎?”韓致擺了擺手,頭也不回。陸久安想象中的執手挽留,揮淚告別通通沒有,男人之間的分別沒有纏纏綿綿,前一刻韓將軍還在眼前,現在就隻剩枯草碧連天。韓將軍這次真的走了,陸久安惆悵萬分。不僅僅因為突然失去韓致這跟粗.壯又好用的金大腿,而且通過這段時間的朝夕相處,他已經將韓致引為知己好友。陸起見陸久安失魂落魄,不由勸道:“將軍走遠了,天寒地凍,大人,咱們也回吧。”雪擁兵戰蹄飛快,行至應平地界,隻用了不到半柱香的時間,韓致突然急勒韁繩,蹄霄長嘶一聲,在地上拖出一段雜亂的腳印。蹄霄作頭馬,它一停,後麵的戰馬紛紛嘶鳴著停下腳步。楊耕青不明就裏:“將軍……”他還未問完,鼻尖突然聞到一陣酒香,他暗惱自己如此不警惕,居然還要等將軍停下來才發現,登時長槍擲出,高喝道:“誰,出來?”沐霖揚手接住,被帶的腳步虛浮退後兩步:“楊統領還是這般粗魯。”他將槍拿在手裏顛了顛,朝楊耕青回擲而去,隨後站立不穩,順著樹樁一屁股坐在草地上。韓致打馬上前,用槍挑起他酒葫蘆,遠遠丟在地上,酒葫蘆沒封蓋,透明的酒水汩汩流出來,沐霖懊惱大叫:“哎,我的酒,韓二你做什麽?”韓致充耳不聞,冷聲道:“你候在此有何事?”沐霖撇了撇嘴巴:“我作為你多年至交,你要走了,我送你一程總沒什麽問題吧?”韓致譏笑:“當初我從晉南第一次出發上戰場,我記得你來送我,將禦賜的戰馬踢折了腿,害得我不得不臨時換馬。”沐霖摸著鼻子訕訕,那次是他不小心,虧地韓致記仇那麽多年,他嘴硬道:“我此番來送你是好心。”韓致好整以暇:“那你說說,你是什麽好心?”說到這個,沐霖就不心虛了,他甚至毫不留情地嘲笑韓致:“一開始看到你為陸久安治毒,我以為你二人兩情相悅,已經互通情愫。後來才知道,原來是你一廂情願。”韓致對陸久安情根深種,明裏暗裏的一舉一動,似乎已經司馬昭之心,隻要經曆過風花雪月的人,都能輕易看出來。況且沐霖長年累月地在風月場所混跡,韓致當然瞞不過他。可惜隻有陸久安,一根直腸通到底,愣是看不出韓致一雙眼裏情意綿綿的深情。韓致不為所動,仿佛沐霖一番話在他心裏不起波瀾。沐霖連珠帶炮說個不停:“韓二你知道嗎,這段時間我看你那副不停壓抑自己,作繭自縛的模樣,都快笑死了。”沐霖說到此處,果然樂得撫掌大笑。韓致麵沉如水:“笑夠了沒有?”沐霖好不容易止住笑,問道:“我此番來隻是問你,你打算一直這麽瞞下去?”韓致不語,沐藺好像知道他沉默下的答案:“說你榆木圪果然沒錯,你不表明心意,陸久安如何得知?怎麽,想著溫水煮青蛙,讓他自己感受出來?別做夢了,就陸久安那種不解風情的人,你無論多深情,隻要不說,他能把你當一輩子的兄弟。”韓致垂眉不語,緩緩打了個響指,蹄霄聞聲而動,轉眼奔至他眼前,韓致翻身上馬:“你來如果隻是為來專程說這些,那就回吧,我走了。”沐霖恒恨鐵不成鋼:“我在這兒給你出主意,口水都說幹了,你當耳旁風呢?別說我沒提醒你,你這麽一走,到時候回來,看到的就是他妻妾成群了。”韓致坐在馬背上的身影頓了頓:“不會的,久安說他立業之後再成家。”所以他才改變計劃,打算先回邊疆,等把雪擁兵和邊防安排下來,能留出足夠的時間,像蟒蛇纏住獵物,一口一口慢慢將其吞掉。沐霖搖了搖頭,火上澆油:“嘖嘖,真有傻子信這話。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哪是說能控製就能控製的。我先前在你耳邊念叨的孟亦台和陸久安登對這話不作假,還有秦技之在一旁虎視眈眈。你要是不近水樓台先得月,萬一到時候被人捷足先登,可別來找我借酒澆愁。”“你就問問你自己,你能忍受他日陸久安和別人喜結連理?能忍受陸久安和別人同塌共眠肌膚相親?”韓致繃直嘴角,脖頸上青筋暴起,麵無表情地看著沐霖。“到時候陸小縣令抱著嬌妻,牽著稚兒,再沒你什麽事咯。”韓致眼眸黑沉如墨,一言不發。突然調轉馬頭,加鞭疾馳,幾個呼吸間,就沒了蹤影。副將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將軍這是去哪呢?”沐霖砸吧砸吧嘴,不知道從哪兒又摸出一個酒葫蘆。“去……樓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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