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和我說你泰山任行之出身低微,天下有幾個任行之那般悍勇之人?又有幾人有他那般際遇,恰好救過太子?”


    “再者說了,就算是他,貴為十六衛大將軍,還不是難容於各大世家門閥!他不願與世家聯姻,不過是出於早年受辱的報複而已。”


    李少卿張了張嘴,卻是無話可說,隻能怔怔的盯著眼前的鐵柵欄。


    賀玉榮滿臉不忿的繼續道:“李大人,你出身汾州李氏旁支,爬到這個位置除了任行之的助力,自然也有你的本事。”


    “然而,若你不是李氏子弟,你不是任行之的貴婿,你會老死在知縣任上!而且很可能是發配到嶺南道窮僻州縣!”


    “陸瑾瑜因些婦人小事,膽敢毆殘舉子,他憑什麽?若非他爹是武安侯,他會無事?倘若我同是世家子弟,他安敢如此?”


    李少卿長出了口氣,聲音有些低沉,“賀先生,你說的這些我也明白。但是,這不是你謀害趙氏在先,落草為寇在後的借口。”


    賀玉榮不屑的搖頭,“我沒殺她。趙氏那蠢婦既愚且貪,肥胖如彘,是她自己突然發病罷了。我擔心韋氏畢竟與她有親,萬一找我母子麻煩,這才打算回鄉躲避。”


    “我舉人功名被奪,得罪了韋氏賤人,趙氏又暴疾欲死,我不跑,等著死嗎?然而,禍不單行,偏偏歸鄉途中又遇山匪,嗬嗬!”


    “柳氏、趙氏之事,世人或許會說我負心薄幸。李大人,大丈夫立於天地間,難道要斤斤計較些許後宅小事,私德小情?”


    “柳氏不過挾恩求報,趙氏更是貪圖我舉人身份,我棄之有何不可?真說虧欠,我倒是對令甥任少爺,心中有些歉疚。”


    “他以誠相待,而我另有所圖、曲意逢迎,自然不是交友之道。隻是,若非如此,我如何補辦文解、家狀恢複舉人功名?沒有任少爺的引薦,你李少卿認識我賀某人是誰?”


    李少卿明知道他有些強詞奪理,卻一時也想不到辯駁之辭,“趙氏且不論,你聚眾造反,與楚王同流,致使江南道遭遇兵災,生靈塗炭……”


    賀玉榮聞言神情激動,猛的一揮手,卻被手臂上的鐵枷限製,隻得垂手高聲叫道:“造反?這些山匪是哪裏來的?他們天生的賊子賊孫不成!”


    “李大人,我敬你是個清官能吏才和你多說幾句,若是其他世家祿蠹,賀某根本不屑於多言。”


    “我親身入過賊窩數年,才知道他們本是軍戶、匠戶、漁戶、灶戶、馬戶、商戶,還有數量更多的農戶。”


    “若非活不下去,誰願意落草為寇?他們聽說我是讀書人,便請我做大當家的,不為別的,隻為活下去,不被差役、府兵拿去砍頭。”


    “我感激他們的信賴,留在山中劃地治事,將山寨經營得富庶,這才引得其他山頭眾人入夥。這些山頭首領不是老童生便是落弟秀才,都是讀書人。”


    “我正是在那時才明白,朝廷利用科舉耗費讀書人的精力,就是怕這些聰明人領導百姓造反而已。”


    “當年我的平天寨中有一員悍將李解,被我用為貪狼校尉。李大人,你可知,他參與過南詔平亂,立有先登、陷陣、斬將、奪旗四大首功!”


    “結果如何?可笑得很,領軍都督連個小小校尉都不舍得給,直接安排子侄頂替軍功!還因為他帶著同鄉鬧事,踢出了邊軍。”


    “後來我與他不打不相識,引到山寨坐了第二把交椅。奈何,他終究不甘一生頂著賊名,終日借酒消愁。我知道他的心事,便派他歸鄉。”


    “李解曾給我傳書,在孟津縣當了驛丞。嗬嗬,他是以一敵百的勇將,朝廷就給了個迎來送往的卑微小吏相酬!為何?隻因他出身低!”


    李少卿知道賀玉榮所說不假,這種事他看得多了,想反駁都不知道從何談起,“那李解後來如何了?”


    賀玉榮黯然的搖了搖頭,“我也不知。他曾言想重回山寨,繼續當我的貪狼校尉,結果卻是杳無音訊。後來我派手下人到孟津查訪,也沒什麽消息。”


    “隻是聽說驛站曾失火,不知道他是否死於其中。不過,他的同鄉竟然也沒了消息,我懷疑是得罪什麽世家公子,或者州縣官員被殺了。”


    賀玉榮麵現嘲諷的笑道:“說起來,陸家小兒還算收斂,隻打斷我的手骨,到底沒有讓我母子消失。畢竟武安侯隻是三、四流小世家罷了。”


    李少卿半晌無語。


    賀玉榮沒說錯,李解身為驛丞雖不入流,到底州縣有名冊。他和同鄉人間蒸發,卻無人上告,那自然是牽扯到世家或者官員。


    隻有他們有這能力遮掩,將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幾條人命而已,不過是某些人一句話,一張便條的事。在揚誌縣時,每樁命案,他作為縣令都會徹查。


    但是,自從升調入京,李少卿親眼見證過上百宗命案,隻因牽扯世家,最後都不了了之。


    沒辦法,別說他隻是個少卿,就是混到大理寺正卿,他也照樣隻能幹瞪眼,否則倒黴的就是他了!


    李少卿沉吟片刻,卻是嘲諷道:“賀先生既然如此嫉恨世家,為何在江南道又勾結世家劫掠富戶、商賈,甚至最後與楚王攪到一起?”


    賀玉榮被他問得一愣,想了想無奈的說道:“無他,打不過隻好加入。山寨聚眾數萬,又無良田耕種,還有朝廷派遣大軍征剿,已經陷入絕境。”


    “楚王派人聯係我,可提供糧草、兵甲暗中支持。條件隻有一個,便是在打敗朝廷大軍之後,加入楚王新建的朝廷。”


    “楚王承諾在新朝中給予我們這些人一官半職,並且他會整頓科舉,刷新吏治,給天下讀書人一個公平的機會。我無法拒絕。”


    李少卿聞言有些詫異,“楚王這話你信了?”


    賀玉榮自嘲的一笑,“不信又如何?若是不答應下來,數萬兄弟被困山中,早晚是於大將軍功勞簿上的人頭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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