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跑這兒來支教一回,還能遇見這樣的大風大浪。”穆清走在薑宏身前,一手牽著她,神色鎮定,平日裏美艷風流的皮相因為寒冷浮上了一抹潮紅。


    聽見穆清的自嘲,薑宏跟著附和說道:“是呀。回去以後可以對著親戚朋友好好吹擂吹擂,我們可是雪天裏敢往深山老林裏鑽的女人!”


    暮色四合,飄雪漸漸遮蓋了她們留下的腳印。


    “撲——”薑宏一腳踩進新雪裏,看著陷入積雪的雙腳,嘆了口氣:“z市的雪薄,我總是嫌棄道上那些被腳印玷汙的積雪。不像這兒,厚得能沒過腳脖子,我們走了這麽久,估計鞋底都被雪水沖幹淨了吧。”


    穆清頭也不回地啐了句:“經歷這麽一遭,看你回去還喜不喜歡雪——噯噯!你看前邊,亮著的小院子,是不是徐甜家的?”


    聽著穆清突然拔高的音調,薑宏抬眼極目望去,果真見到了那座小院子。


    徐甜的母親胡娟娟正和丈夫徐建國一起冒著雪收拾院子裏的農具,隔著半人高的院牆遠遠見到兩個纖瘦的影子踉踉蹌蹌地往他們家院子走。


    她拍了拍丈夫的胳膊,朝院子外呶呶嘴:“那有倆人!”


    徐建國聽了,也往院子外望去。那兩條黑黢黢的身影漸漸走近了些,借著院門上留著的燈,胡娟娟看清了來人的容貌,不禁倒吸了口氣:這不是下午送他們家甜甜回來的兩位女老師麽?!


    放下手中的農具,她徑直跑去開了院門。薑宏與穆清已經走到燈下,看著兩位氣喘細細的女老師,她呼道:“我的天!老師你們怎麽又回來了呢?”


    “我們迷了路,又找不到問路的人,不敢再往前走,隻能折回來尋你們。”抖落身上的雪,穆清笑著解釋。


    “啊!快進來快進來!這麽久了你們一直都在外頭找路?”胡娟娟把兩人帶到屋子裏,又打發了徐建國到廚房中把剩下的飯菜熱了。


    薑宏心底稍定,微微抒了口氣,頷首回應了胡娟娟:“恩。走了大半,看見一棵大約四五層樓高的大樹,才發現不對勁。”


    “哦!那棵樹啊!”胡娟娟從熱水瓶中倒了水遞給兩人,解釋道,“幸虧你們找了回來。那棵樹從我記事的時候就在那兒了,樹下的岔路口,一條通後山,就是我們家這一代,一條直接往山下走,還有一條是往山裏頭的墳地。你們回學校應該在前一個路口右轉。”


    薑宏眉頭一跳,訕訕接過熱水,低頭喝了口。


    “山裏頭岔口多,我聽甜甜說了,你們都是省城來的,不識得路也不稀奇。”胡娟娟皮膚偏黑,燈影下,一雙眼睛卻明媚有神。徐甜的眼睛像她母親。


    見兩位女老師隻是小口小口呷著熱水,胡娟娟忽然有些無所適從,招呼道:“鄉下小地方,水也是自家後頭的井裏打的,不比得省城,兩位老師千萬別見外。”


    “怎麽會。”穆清搖搖頭,又問,“我們身上的手機都壞了,能不能借個電話聯繫?”


    “……”


    “……”


    “……”


    穆清用胡娟娟的手機連撥了三個電話,卻連一星半點的忙音與提示語都沒有,有如石沉大海,毫無聲息。掛了電話,她看了眼手機左上角的信號,嘆了口氣,問道:“這兒平時的信號也會斷斷續續嗎?”


    胡娟娟接過手機,知道穆清沒打通電話,回應道:“是了,最近的基站也隔了好幾座山頭呢。信號本來就不太強,遇上這樣的雨雪天氣經常斷斷續續,老毛病了。”


    “聯繫不上學校,露姐文茵該著急了。”薑宏看了眼窗外,隻見一片漆黑,“不過這樣大的雪,應當也不會在分出一波人來找我們。”


    “沒事兒,今晚你們先宿在這兒,等明早雪小了,我再讓甜甜他爸送你們回去。”猜到兩位女老師心底的擔憂,胡娟娟笑著寬慰。


    徐甜年紀小,又走了不少山路,熬不住困意,早早地抱著弟弟睡去了,連外頭鬧出了這麽大的動靜都沒能醒來。


    家中隻有兩間臥房,好在徐甜年紀小,低低又仍是牙牙學語的年紀,平日裏一家四口就一同睡在主臥。胡娟娟把客房收拾出來,等薑宏與穆清吃完飯,給她們鋪上了一層厚厚的棉被,又塞進了兩隻熱水袋:“一看你們細皮嫩肉的模樣就知道是城裏的小姑娘,今天一定凍壞了,早點進被窩裏捂捂。”


    接過胡娟娟手裏的絨毯,穆清打趣道:“我可不是什麽小姑娘了,我家佼佼也和甜甜差不多大小。”


    ~~~~~~


    過了夜裏八點,村裏人早早地就睡下了,薑宏卻因為生物鍾,遲遲生不出困意。


    披著絨毯,薑宏盤腿坐在床腳,看著攤在腳邊的手機,嘆了口氣。一天了,她沒有聯繫鄭以恆,也沒有聯繫鄧如靜。


    z市也下雪了麽?


    他們會不會聯繫她?


    “還不睡?”穆清從被窩裏探出頭,撐起身子朝薑宏問道。


    “睡不著。”倚著牆壁,薑宏攏攏身上的絨毯,苦笑,“現在這算什麽呢?真正的農家民宿?”


    穆清伸手拉開了床頭燈,坐直身子:“我也睡不著。”


    兩人相視無言,未幾,又默契地笑了。


    想起下午的情境,薑宏不禁有些後怕:“幸好今天還有你,我懵得不行,隻怕壓根不會想著沿來路回去。”


    穆清搖搖頭:“不過是死馬當作活馬醫,阿遠說過,最忌就是滯於原地。”


    薑宏點點頭:“還真是謝謝宋警官了。”


    穆清伸了個懶腰,靠著床頭歪頭望著窗簾:“阿遠出生入死這麽多回,我就想,如果今天下午麵對雪地岔路的是他,他會怎麽做。這樣的情境,應該難不倒他吧。”她低低笑了聲,“我可不能給他拖後腿了。”


    薑宏用手掌撐著腦袋,看著穆清溫柔得能掐出水來的眼神,抒了口氣:“愛情的力量真偉大啊。”


    偉大得把她們從絕境中救了出來。


    穆清傾過身子,伸手刮過薑宏的鼻頭,戲謔道:“說起來,雁雲山裏頭的那位鄭記者,現在如何了?”


    薑宏的眼神飛了一會兒,突然笑了:“他啊……現在在想我吧。”


    第53章 飛雪(3)


    沒了雨聲, 四下一片寂靜。


    或許是因為心裏懷揣著事, 薑宏睡得並不安穩。窗簾後才剛剛露出些光亮,她就醒了。


    耳畔是穆清的呼吸聲,薑宏悄悄側了個身,瞪著眼睛盯著麵前坑窪斑駁的牆壁。本想養出些睡意, 哪想卻越來越清醒了。


    外間傳來一陣輕微的窸窣腳步聲,胡娟娟夫婦已經起身了。


    薑宏又翻了個身,微微抬手, 借著窗外的微光看了眼手錶——六點四十了。


    “真是好看的手鍊吶。”


    薑宏笑了笑:“恩。他給的。”


    穆清笑著“唔”了聲, 淺淺地打了個哈欠:“幾點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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