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日,與氣氛凝重的汗王宮所不同,乾清宮暖閣內卻是氣氛祥和。


    剛剛大婚不久的年輕天子在老臣受寵若驚的眼神中親自為其送上一杯熱茶,口中聞言道:\"袁卿家實乃國之幹臣呐。\"


    此時坐於暖閣中央,身著緋色官袍,瞧上去約莫五六十歲,不怒自威的朝臣便是由朱由校親自從尚寶司司丞的位置上擢升為兵部右侍郎的袁可立。


    關於從遼東整飭水師,以精兵襲擾女真腹地的戰略方針早在遼東經略熊廷弼回京述職的時候,他便曾提起過。


    旋即,經由內閣首輔方從哲,兵部尚書王在晉,以及戶部尚書李汝華等人的商議,此事基本被確定。


    但關鍵是這\"封疆大吏\"的人選以及具體戰略的確定。


    可朱由校怎麽也沒有料到,他尚還沒有召集朝臣\"廷議\",也沒有向外朝流露態度,作為兵部右侍郎的袁可立便主動毛遂自薦,找上門來。


    \"陛下謬讚,臣愧不敢當。\"聽聞耳畔旁天子的讚許,仕途經曆堪稱十分豐富的袁可立便是躬身予以回應,但眉眼間卻也湧現了些許遲疑。


    時至今日,縱然是政治嗅覺最為愚笨的朝臣也後知後覺的察覺到當今天子對於\"東林\"耐人尋味的態度。


    早在萬曆朝,隨著\"東林書院\"桃李滿天下,東林黨便逐漸領悟了\"輿論\"的力量,並將督查院牢牢握在手中,在科道言官之間也享有不俗的影響力。


    但到了天啟朝,次輔劉一璟,閣臣韓爌雖然依舊身居高位,但天子自登基以來,便是習慣針對於具體國政,於乾清宮暖閣內召集重臣議政。


    久而久之,便是間接削弱了朝中督查院及科道言官的參與感,導致東林黨在朝中的影響力與日俱減。


    可偏偏他袁可立也曾在\"東林書院\"求學,並因長期在南直隸任職,且得罪浙黨領袖沈一貫的前提下,早已被冠上了\"東林黨\"的帽子。


    眼前的天子是否會放下心中對於東林黨的\"成見\",允他前往登萊,一展胸中之抱負?袁可立心中實在沒有過多的把握。


    對於袁可立的心中憂慮,朱由校自是毫不知情,此時他正在仔細端詳著眼前朝臣,心中滿是感慨。


    或許相比較在朝中揮斥方遒的袞袞諸公們,眼前這因為得罪了浙黨領袖沈一貫便賦閑在家二十餘年的袁可立顯得有些\"默默不聞\",但相較於浩蕩的明末歲月而言,袁可立的名字卻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筆。


    在原本的曆史上,心憂國家的袁可立在遼沈及廣寧重鎮先後淪陷的情況下,不顧個人安危,主動自請出京,前往登萊整飭水師。


    在袁可立的運籌帷幄之下,原本岌岌可危的遼東局勢迅速得到了緩解,並且協助駐紮在海外孤島的毛文龍將女真腹地攪得腥風血雨。


    一時間,屢敗屢戰的遼東竟是有了\"起死回生\"的跡象。


    隻可惜好景不長,受限於彼時明廷內部爾虞我詐的\"黨爭\",出身東林的袁可立很快便被改作他用,後續的幾任登萊巡撫雖然同樣憂國憂民,但基於各種各樣的原因,卻始終無法替代袁可立的作用。


    在\"甲申國變\",滿清入主中原之後,為了發泄心中對於袁可立的憎恨,滿清遂下令對袁可立進行\"封殺\",試圖抹去袁可立在這個世界上存在的全部痕跡。


    終滿清一朝,袁可立的名字都是一個禁忌,令人不敢提及。


    ...


    \"袁卿家,對遼東局勢如何看待?\"半晌,朱由校終是平複好略有些激動的內心,故作鎮定的朝著眼前老臣問道。


    聽得此話,憂國憂民的袁可立心中便是一定,趕忙拱手回稟:\"啟稟陛下,遼東戰線狹長,經略熊廷弼雖是雄才大略,憑借堅城利炮與女真對峙,將建州女真牢牢困死在渾河以東,但蒙古韃子一向搖擺不定,女真建奴既有可能連同蒙古韃子,繞道廣寧,切斷我大明補給線。\"


    說到激昂處,袁可立這位年近六旬的文官竟是隱隱有些武將的氣勢,引得暖閣內的宮娥內侍均是為之側目。


    見案牘後的天子輕輕頷首,袁可立\"乘勝追擊\",補充道:\"建奴不善水戰,登萊水戰政策完畢之後,完全可與遼東正麵戰場遙相呼應,令建州女真疲於奔命。\"


    他口中的\"登萊\"便是如今隸屬於山東布政司管轄的登州及萊州,位於山東省邊陲,與遼東半島隔海相望。


    關於袁可立話語中提及的戰略,原本曆史上的\"戰績\"已是證明一切,朱由校自然不會有過多置喙,臉上的表情愈發滿意。


    這袁可立的個人能力,已然足以令他無視朝野間的\"平衡\",直接對其委以重任了。


    \"愛卿整飭登萊,需要糧草幾何?\"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如若如今的大明依舊財政緊張,他即便擁有上帝視角,深知登萊鎮對於遼東戰局意味著什麽,但也要瞻前顧後,無法肆意任由眼前的老臣整飭。


    但好在通過罰沒張家口堡的晉商,朝廷獲得了大量錢糧,極大緩解了戶部尚書李汝華的燃眉之急。


    無獨有偶,在前些時日將福王朱常洵廢為庶人之後,朝廷也通過這位號稱\"諸王最富\"的藩王身上收獲了數百萬兩白銀。


    同時朝廷還將福王朱常洵近些年通過巧取豪奪,侵占而來的三萬餘頃土地盡數收回中樞。


    此時距離福王朱常洵就藩洛陽僅僅過去了八年,但其麾下的土地卻是足足擴張了一萬餘頃。


    換言之,如今的朱由校可謂是\"財大氣粗\",擁有足夠的底氣支撐袁可立在遼東戰場大展宏圖。


    \"臣請餉銀百萬兩,操練精銳士卒兩萬,同時造設船廠,打造戰船,整飭水師。\"遲疑片刻過後,袁可立終是將心中粗略估計的數字緩緩道出。


    嘶。


    頃刻間,乾清宮暖閣內便是響起了一陣倒吸涼氣的聲音。


    司禮監掌印太監的眼中滿是不解,這百萬軍餉可不是小數字,擁兵二十餘萬的遼鎮軍費才剛剛花費多少?


    案牘後的朱由校也被這龐大的數字嚇了一跳,但震驚過後便是輕輕頷首表示同意。


    百萬兩雖多,但無論是朝廷的太倉庫亦或者他的內帑均可以應付,不至於\"傷筋動骨\"。


    但\"登萊巡撫\"終究是手握軍政大權的封疆大吏,且事關遼鎮軍事,朱由校實不敢掉以輕心。


    故而同樣是猶豫片刻過後,朱由校便緩緩開口:\"愛卿乃國之鞏固,朕本不該多此一舉,但五軍營總兵周遇吉投身行伍多年,經驗豐富,或許對愛卿整飭登萊大有裨益。\"


    隨著\"羽翼\"豐滿,朱由校也開始著手於邊鎮扶持屬於自己的\"帝黨\",而首當其衝的當屬於出身京營,曾在原本曆史上\"慷慨殉國\"的武將們。


    聽聞朱由校的話語,袁可立先是一愣,隨即便點頭應是,臉上並無太多異色。


    他本以為天子會安排\"內官\"監軍,卻沒想到僅僅是派遣了一名武將,這倒是令他有些始料未及。


    不過他一介文官,隻想著保家衛國,不似邊陲擁兵自重的武將們,心中暗懷鬼胎,自是不在乎天子的安排。


    \"朕即刻便督促內閣及兵部,妥善辦理愛卿所需的一切事宜。\"此時的朱由校,越看袁可立越滿意。


    若非知曉袁可立不喜朝中的\"爾虞我詐\",且登萊鎮事宜乃是重中之重,他險些萌生了將袁可立當做日後輔臣培養的念頭。


    \"臣遵旨。\"深吸了一口氣,心中同樣是激動萬分的兵部右侍郎袁可立規規矩矩朝著案牘後的天子躬身行禮之後,便在司禮監掌印太監王安的親自護送下,朝著外間而去。


    誰言天子不喜東林,繼而\"厚此薄彼\"?皆是謬論!


    目送著袁可立逐漸遠去,朱由校轉而將目光投向窗柩外樹梢上趨於融化的積雪,眼神很是複雜。


    冰雪即將融化,戰爭的號角即將打響。


    恍惚之間,他已然聽到了女真八旗的獰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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