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二。


    日頭已是隱隱有些西沉,巍峨的永定門外行人如織,挑著各式各樣扁擔的行商走卒們正抓緊最後的時間,離開身後的大明中樞。


    但在不遠處的官道上,卻有兩名滿臉風霜之色的中年人與周遭的百姓們背道而馳,步履蹣跚的朝著遠處清晰可見的城池而去,眼神很是堅定。


    盡管二人的神色有些狼狽,但見多識廣的百姓們卻無人敢上前打擾,更不敢出言譏諷。


    畢竟無論是二人身上所穿的長衫,亦或者腰間懸掛的配飾,都在側麵證明著其讀書人的身份。


    永定城門附近,正準備下值的守城士卒們自然也注意到了遠處形色可疑的二人,彼此對視了一眼過後,便是不自覺的握緊了手中兵刃。


    國朝雖然不似前宋,號稱\"趙與士大夫\"共天下,但也給予了讀書人諸多特權。


    自詡風雅的讀書人們更是眼高於頂,豈會鬧得如此狼狽的模樣?莫不是有人招搖撞騙?


    想到這裏,守城士卒的眼神愈發警惕。


    \"站住,什麽人?\"也許是日夜兼程的趕路已然耗費了全部氣力,狼狽不堪的兩名中年人竟是全然沒有注意到守城士卒如臨大敵的模樣,直至耳畔旁響起尖銳的質問聲,方才逐漸緩過了些許心神。


    \"我等乃是河南士子..\"聽聞耳畔旁響起的呼喝聲,其中一位中年人趕忙自懷中掏出證明身份的\"牙牌\"及路引。


    言罷,其同伴也是忙不迭自懷中掏出堪合,交由眼前的兵丁查閱。


    確定眼前二人身份無誤之後,為首的兵丁方才朝著身旁如臨大敵的同僚們點了點頭,眼中的警惕迅速消融。


    \"兩位先生,何故如此狼狽?\"猶豫半晌,見多識廣的士卒終是忍不住出聲問道,眉眼間隱隱有些不解。


    剛剛的\"牙牌\"可是證明了眼前兩位神色有些狼狽,衣衫也盡是泥漬的中年人並非\"屢試不中\"的\"童生\",而是正兒八經的\"秀才\"。


    若是再進一步,便可稱之為\"舉人老爺\",擁有出仕的資格了。


    即便如此,以二人的身份在河南當地也應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知縣老爺的座上賓,出入皆有仆從伺候,理應不至於如此落魄才是。


    瞧二人這披頭散發的模樣,即便比之昔日自遼鎮逃難而來的流民百姓也不遑多讓。


    \"說來話長..\"朝著眼前兵丁苦笑一聲,兩名中年人便是默默收回了牙牌,步伐堅定的朝著眼前的城池而去,並沒有解釋太多。


    他們二人的遭遇,實在是不足為外人道也。


    不過是幾個呼吸的功夫,二人便緩緩邁入了北京城,但其堅毅的眼神中卻也出現了些許茫然。


    臨行之際,那些錦衣衛隻告訴他們盡快離開河南,去京師\"告禦狀\",以免遭到福王的報複。


    但到了京師之後,該當如何,二人卻是一頭霧水。


    ...


    ...


    \"張國紀,李恂?\"正當二人不知所措的時候,忽然聽得耳畔旁響起了如同驚雷的呼喝聲。


    \"正是學生..\"聞聲,兩名風塵仆仆的中年人臉上便是一喜,趕忙朝著來人躬身應是。


    他們二人皆是河南人氏,從未來過這京畿之地,眼前這壯漢既然能夠一語道破他們的身份,必然是京師錦衣衛。


    \"且先找個客棧住下吧..\"全身上下籠罩在黑袍之中的李若漣朝著二人輕輕頷首,作勢便打算轉身離去。


    既然這二人成功到達京師,天子交代的事情也就成功了一半。


    \"大人且慢,\"一聲呼喝過後,被稱之為\"李恂\"的中年人便是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沙啞的哽咽道:\"還請大人告知,學生何時才能鳴冤?!\"


    聞聽此話,一路上與李恂結伴而行的張國紀心中便是一歎,臉上也是湧現了些許不忍。


    他張國紀雖然也遭受洛陽福王朱常洵的逼迫,但機緣巧合之下,自己的掌上明珠張嫣卻是通過\"選秀\"逃過一劫,不日便能在京師參加最後的甄選。


    反觀這與他年紀相仿的李恂,雖然遠在衛輝府,依舊沒能逃過洛陽福王的\"魔爪\",可憐其幼女年僅十三,被擄入福王府中不過兩三日的功夫,便丟掉了性命。


    就連傷痕累累的屍首,也是耗盡家產之後,方才於王府太監的手中\"贖回\"。


    \"錦衣衛會依律辦事..\"若是平常時候,李若漣自是不會將身後的中年人放在眼中,堅硬如石的內心更不會泛起半點波瀾。


    但這李恂的遭遇實在是過於可憐,兼之其慘死的幼女與自己膝下的女兒年紀相仿,故此李若漣方才似是而非的答道。


    以他的身份,能夠給予此等模棱兩可的答案已然算是\"仁至義盡\"。


    咚咚咚!


    未能李若漣離去,便聽得身後清脆的叩首聲響起,那李恂沙啞的聲音再度響起:\"還請大人恕罪,學生自知人微言輕,不敢耽誤大人辦事..\"


    \"但還請大人念在小人報仇心切的份上,為小人指一條明路!\"


    在結伴而行的路上,李恂及張國紀早已知曉了彼此的遭遇,也對日後抵達京師的所作所為有過些許暢想。


    在他們二人看來,這錦衣衛或許會秉公執法,但福王終究是當今天子的\"皇叔\",以大明皇室向來\"護短\"的性子,不見得真的能夠追究到底。


    畢竟對於宗室藩王而言,草芥人命對他們而言,似乎是最微不足道的罪名,壓根不值一提。


    若是想要讓福王朱常洵\"血債血償\",必須將事情鬧大,不能光靠錦衣衛一己之力。


    \"明日下值之後,大理寺丞左光鬥會從此經過..\"猶豫片刻,李若漣終是在身後李恂及張國紀喜出望外的眼神中,手指著遠處一條街道,不辨喜怒的說道。


    言罷,已然因功升為錦衣衛北鎮撫使的李若漣便是頭也不回的消失於人群之中。


    若非可憐李恂的遭遇,一向謹言慎行的他絕不會多此一舉。


    畢竟事情一旦鬧大,就真的不好收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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