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


    在李永芳離去之後,剛剛還痛哭流涕的範永鬥像是做出了某種決斷一般,頓時恢複了往日鎮定自若的模樣,並朝著外間招呼了一聲。


    與此同時,臉上殘存著些許驚恐之色的範三拔也是掙紮著起身,似乎不願被外人瞧見自己的狼狽模樣。


    \"老爺。\"


    不多時的功夫,房門重新被人推開,一名瞧上去已是有些上了年紀的中年人小心翼翼的邁入房中,朝著眼前的範永鬥躬身行禮,其餘光則是不斷打量著周遭的狼藉。


    來人正是前些時日見勢不妙,打點細軟於\"山西會館\"返回張家口堡的範府管家。


    盡管早就知曉自家與塞外蒙古乃至於遼東建奴有染,但老管家也沒有料到,範永鬥與遼鎮建奴的牽扯竟然如此之深。


    李永芳雖是明廷通緝的\"漢奸\",但在遼東可是\"大金駙馬\",女真大汗努爾哈赤的\"孫女婿\",正兒八經的皇親國戚,更別提府中前院還有數十名桀驁不馴的建奴韃子。


    \"速速派人將城中其餘東家盡數請回府中,就說我有生死存亡的大事,要與他們一同商議。\"望著北京城所在的方向,範永鬥一臉堅決的吩咐道。


    國朝初年,隨著朝廷邊軍遷徙至張家口堡並以經商為生的商賈不知凡幾,但在兩百餘年的傳承中,僅有八個家族經受住了時間的考驗,並且得以經久不衰。


    時至如今,張家口堡乃至於宣府鎮的百姓們,都習慣將這八個家族稱之為\"八大晉商\",其中為首者便是與建奴牽扯最甚的範家。


    \"我這就去。\"麵對著臉色隱晦不定的範永鬥,老管家不敢有半點遲疑,趕忙朝著外間而去,隻留下範永鬥父子望著北京城的方向,麵麵相覷。


    ...


    ...


    老管家的動作很快,不過是兩炷香的功夫,範府的庭院中便是響起了一陣淩亂的腳步聲,並朝著後院的書房而來。


    \"範兄,可是大汗有新的指示?\"


    迫不及待的推開書房大門之後,便有人朝著坐於案牘後的範永鬥嚷嚷道,臉上的表情很是急切。


    早在大同城的旅蒙商人被勒令禁止出城的時候,他們這些嗅覺靈敏的\"晉商\"便察覺到了些許端倪,故而杜撰出\"蒙古蠢蠢欲動\"的假消息。


    除此之外,在他們的默許下,張家口堡乃至於宣府鎮的糧價也呈現了上漲的趨勢。


    按照往常的經驗來看,他們稍微在邊鎮搞出點動靜,中樞便會投鼠忌器,不敢輕舉妄動。


    但他們誰也沒有料到,自幼被養育深宮中的小皇帝居然一反常態,對邊鎮的\"異樣\"視而不見,並且還起複了前任宣大總督崔景榮。


    這一連串的\"反常\",令他們這些自詡手眼通天的晉商們,都有些不知所措。


    \"都閉嘴!\"聽得耳畔旁此起彼伏的呼喝聲,一直沉默不語的範永鬥突然翻臉,咄咄逼人的訓斥道:\"爾等慌什麽?!\"


    \"這張家口堡早就不姓朱了,你們怕什麽?!\"興許是不滿眼前\"盟友\"的自亂陣腳,範永鬥的情緒顯得極為激動,脖頸處青筋暴露,與往常淡然自若的模樣截然不同。


    話音未落,書房中的豪商們氣勢便是一滯,旋即便在範永鬥的怒視下各自落座,臉上的表情不一而足。


    頃刻間,剛剛還喧囂嘈雜的書房便是鴉雀無聲,隻剩下眾人粗重的呼吸聲在悠悠回蕩。


    經由範永鬥的提醒,他們方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這張家口堡在他們父祖數輩人的努力下,早就不姓\"朱\"了。


    他們這些人,才是腳下這片土地的真正主人。


    \"料想諸位剛剛進府的時候,也在前院瞧見了那些女真韃子,\"眼見得眾人的情緒已然得到控製,範永鬥便是舒緩了語氣,緩緩開口。


    對此,書房中的豪商們皆是默默頷首,並沒有太多反應。


    畢竟眼前的範永鬥早在女真建奴未曾於遼東崛起之前,便主動送上了橄欖枝,與女真建奴的關係遠比他們密切。


    每當遼鎮來人,必會宿在範永鬥府上,以示親近。


    \"明人不說二話,駙馬爺剛剛找過我了。\"在場豪商的根基皆是在張家口堡,故而範永鬥也沒有多賣關子,索性直截了當的說道:\"駙馬爺擔憂我等步了恭順侯吳汝胤等人的後塵,要我等隨他回遼東...\"


    \"那怎麽行?!\"未等範永鬥將話說完,便有人拍案而起,聲音尖銳的嘶吼道:\"我等祖祖輩輩世代居住於此,若是去了遼東,豈不是無根浮萍?!\"


    \"說的不錯,遼鎮萬萬去不得。\"


    \"範兄切不可分不清輕重呐。\"


    隻片刻的功夫,幽靜的書房中便是響起了各式各樣的咆哮聲,往日喜怒不形於色的富紳豪商們好似鬧市的潑婦一般,憤怒的嘶吼著。


    見狀,一直在留心觀察眾人反應的範永鬥便是輕輕頷首,眼眸深處湧現了一抹轉瞬即逝的釋然。


    \"我也是這麽想的..\"輕輕擺手,示意眾人稍安勿躁,早已想好對策的範永鬥便是自顧自的低喃著:\"我等在張家口堡乃至於宣府鎮錯綜複雜的關係,方才是我等的存身立命根本。\"


    \"若是拋家舍業的去了遼東,我等便沒有了半點價值。\"沉淪商海數十年,範永鬥對於自身存在的價值,有著十分清楚的認知。


    \"如今朝廷咄咄逼人,我等若不想抄家滅族,別隻能奮起反抗,誰也指望不上!\"眼見得書房內眾人情緒調動的差不多了,範永鬥便是冷冷一笑,語氣陰森的呼喝著。


    \"不錯,崔景榮那老匹夫重回宣大,日後必然對我等不利。\"


    \"如今這個關頭,誰也指望不上,我等隻能自救!\"


    在場的富紳豪商們能夠將生意做到草原乃至於遼鎮,其心性自然遠非常人可比,不過是幾個呼吸的功夫,便判斷出了自身麵臨的境遇,並做出了最後的決斷。


    與國朝初年相比,商人的地位及權勢早已不可同日而語,他們這些人手中可謂是掌握著張家口堡乃至於宣府鎮的\"經濟命脈\"。


    呼喝過後,狀若瘋癲的富紳豪商們便是各自安靜下來,目光炯炯的望向北京城所在的方向,眼眸中閃爍著異樣的光芒。


    這一次,便要讓紫禁城的小皇帝知曉,這宣府鎮究竟還姓不姓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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