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令嫻比了個二字。


    蘇令蠻憐憫地看著她:這個大姐姐,妄想症越發重了。若說之前還有些可信,可那天上飛,定州到長安兩個時辰,怎麽想,也不可能。


    蘇令嫻一看她眼神便知道她不信。


    不過,她也不求她信便是了,吐了個痛快,才答了阿蠻之前的問題:“姨娘幫我逃出來的。她將家私都給了我,你也知道,女人嘛,但凡有些姿色,還有些能賣弄的才氣,自然有辦法弄到路引,我一路改頭換麵來到京畿,本來是想尋你救我,可又後悔了。”


    “為什麽?”


    蘇令蠻還未從蘇令嫻暢想出來的世界回神,下意識問。


    “我知道,二妹妹向來是個有俠氣又正直的性子,若查明我並無嫌疑,自然會想法子救人。可我這樣……”


    蘇令嫻自嘲一笑,這大約屬於女人最後的一點自尊心。


    她為著生存,跟了這樣一個從前無論如何都不會正眼瞧的一個閑幫,憔悴老邁,要克服心理障礙,再去見一個千嬌百寵著的王妃,心理那道坎,一時過不去。


    孰料還是被綁來了。


    許是兩人敵對多年,仇人做久了,竟也更了解彼此,蘇令蠻清楚地明白,她這個大姐姐今日說的,確實是肺腑之言,那條分縷析地疑點,也確實存在。


    大舅舅,當不是她所殺。


    “我一會送你去覃弟租賃的小莊子那,你留在王府多有不便。”蘇令蠻道:“既人非你所殺,我必想法子為你翻案,但……”


    “不必了,我自有落腳處。”蘇令嫻瞥了馬二一眼,見他諂媚地朝自己笑,又厭惡地轉過頭去。


    “其實,還有一事。”


    蘇令嫻道:“我思前想後,許多事從前想不明白,可現下來了京城,見了許多事,便明白過來。如我這般之人,恐怕大梁朝從前便有,而那王二娘子……十分蹊蹺,不大普通。”


    蘇令蠻挑眉,驚詫於這姐姐知道的不少:“哪裏不普通?”


    “她似有未卜先知之能,若我沒猜錯的話,該是……”


    “重生。”


    作者有話要說:


    蘇令嫻:【舉旗】土著不懂我的心!


    第204章 鴛鴦錯


    “大姐姐是指……?”


    蘇令蠻不大確定地道:“死而複生?”她沒來由地想起三年多前的一個夢, 此時想來, 夢中的場景真實而荒誕, 卻又仿佛真的親身經曆過一般——


    她未曾經受過幼時磋磨,平平安安地長大,父嬌母寵……


    搖搖頭,晃去臆想, 自己先否定了:“不可能。”


    人生不能回溯,若當真回溯,豈不更荒誕?


    蘇令嫻露出個古古怪怪的笑來, 眼角的紋路微微下垂, 如悠長的魚尾,她慢悠悠道:“我知道你不會信。”


    “若非親身經曆, 我自己也不會信。人生若能重來,那不能重來的其他人當如何?難道就是牽線木偶?重生,闔該是筆者臆想出來的美夢, 我原來也以為如此……”


    蘇令嫻喃喃道, 蘇令蠻狐疑地看著她,方才她便一直有個疑惑, 大姐姐一直在定州,而王二娘未卜先知之事, 不說如何隱秘,可也絕不該是閉塞的定州能得到消息的,大姐姐……未免知道得太多了。


    “當初墨國師以玄門之術,助太-祖創大梁天下, 便足以說明這世道,總有些玄而又玄無從解釋之事。”


    “二妹妹不信我,便罷了。”


    蘇令嫻意興闌珊道。


    蘇令蠻撥了撥手腕上的青玉豆,不疾不徐問:“大姐姐緣何知曉王二娘子未卜先知,又如何知曉這幕後一切均出自她意?姐姐莫要與阿蠻說,當初下藥時,王二娘親來與你辯說的。”


    到這個地位便知曉,對底下人千難萬難之事,也許不過是上位者的一句話。何況王二娘子手握王氏一千精兵,底下多的是跑腿的,要做得隱蔽絕不難。


    是以——


    這些要緊的破綻,怎會被定州一個從七品小吏庶女得知?


    若說其中沒有些貓膩的話,她絕不相信。


    楊廷眸露讚許,蘇令嫻一怔,搖頭笑道:“……虧姐姐從前還當妹妹愚笨,如今看來,真正愚笨的是我。”


    “那大姐姐可否從頭到尾為阿蠻解惑?”


    楊廷全程未插一句,隻靜靜坐著品茗,長睫微垂,斂盡所有暗湧,遠遠看去,竟有了歲月靜好、公子安然的錯覺。


    唯獨在外混慣了的馬二能隱隱嗅出危險,伏地伏得格外盡心,心裏盼著相好的莫要作大死,牽連了自個兒性命。


    蘇令嫻張口欲言,門口卻傳來莫旌急急的一聲請安:


    “大人留步,郎君在書房內議事。”


    “讓開!”


    隨著楊文栩的一聲爆喝,隨身侍衛出手如電,迅速將莫旌拿了下來,門從內“吱呀”一聲開了。


    春末的陽光水一般流瀉在麵上,楊廷不適地眯了眯眼,才將視線凝聚在楊文栩麵上,嘴唇微抿:“宰輔大人大白天地不去上朝,怎麽有時間來兒子府上?”


    楊文栩目光驚疑不定,一時竟忽略了書房內跪地的一男一女,更忽略了跟隨出來的兒媳,怒道:“你——”


    他醒過神來:“進門說話。”


    楊廷朝莫旌看了一眼,楊文栩擺擺手,示意手下將人放了,莫旌動了動肩膀,這才與林木一邊一個將書房內跪地的兩人重新押了出來。


    楊文栩正眼都沒瞧兩人,信步進了書房,蘇令蠻轉身欲出院子,卻被一道聲音止住了:“敬王妃也來。”


    公爹找她有事?


    蘇令蠻疑惑地瞥了眼楊廷,卻被他箍著肩,半攬著進了書房。


    “關門。”


    楊廷甩袖,待勁風將門帶上了,半支棱著腿靠在門上,懶洋洋地問:“阿爹可是興師問罪來了?”


    楊文栩嘴動了動,在蘇令蠻眼裏,這向來不可一世的老父親竟顯出了一分老態,他摩挲著袖口的蛟龍爪印,半晌才沉聲道:“阿廷,你老實告訴我,聖人的打算……你知曉幾分?”


    “還有,那絕子藥……”


    楊廷看著老人眉間的褶子印,心道:歲月果真是不饒人,一眨眼,阿爹竟也老得不敢問了。


    “沒成,兒子沒喝。”


    楊文栩明顯鬆了一大口氣,麵色顯見地好了許多,點點頭道:“……這才對,都姓楊,一個老祖宗,該有的分寸,不能失了。”


    “阿爹既然問到這份上了,兒子也想問句,阿爹到底如何打算的?”楊廷淡道,換了個腿繼續支著,蘇令蠻純拿自己當擺設,聽這父子倆打啞謎。


    楊文栩歎了口氣,沒吱聲。


    “阿爹這權相做了這許多年,逼得聖人與兒子不得不反目,兒子如今隻能一條道走到黑,阿爹卻還在與兒子腔調,大家都姓楊,該有的分寸不能失?”


    楊廷眸光冷冽,咄咄逼人。


    楊文栩緊了緊手中袖子,直直站了許久,才道:“大兄臨危托孤,為父便有道義守我楊家世代傳承。楊家本就人丁稀少,子嗣稀缺,縱有兵戎相見的一日,可這子嗣之事,決不能動。”


    蘇令蠻在旁聽得愕然,若照公爹這般說,為何又要做那討人嫌的權臣,欺壓幼帝,不肯放權?若想和平相處,便該早早放權,也不致堂兄弟反目,或者說……


    公爹便是想逼阿廷上位?他自己卻因著道義,不好動手。


    這便跟幫鄰人守瓜的農夫,自己看著地裏的瓜嘴饞,偏又礙於諾言不能動,便暗示明逼自家兒郎大半夜去偷瓜,反正……他自己盡到看瓜的責任了嘛。


    若果真如此,還真真讓人不知該從何吐槽起。


    不論蘇令蠻心中如何腹誹,該有的禮數還是不能少,一邊斟了茶過去給公爹,一邊讓阿廷坐下談話,楊文栩悶頭看地,比之從前沉默不少,似乎聖人對楊廷下絕子藥,對他來說打擊頗大。


    “罷罷罷,別的為父也不管,阿蠻,是吧?”


    楊文栩有一雙與楊廷如出一轍的鳳眸,隻是這眸子如今添了幾許冷厲的皺紋,蘇令蠻點點頭:“媳婦在家中時,爹爹也這般稱呼,公爹也叫我阿蠻便是。”


    “阿蠻,盡快為我楊家開枝散葉,明日開始,每半月為父都會讓太醫來為你診平安脈。”


    楊文栩的好意沒受領,便楊廷毫不留情地拒了:“阿蠻由麇穀居士親自教授,診脈這事,還當真不勞煩阿爹操心了。”


    楊文栩一愣,“麇穀居士?倒是……”


    他一臉意外,對這兒媳楊宰輔素來不放在眼裏,也不稀得去查探,隻知道出身鄂國公府旁支,再低下不過的身份,沒料到竟然還有這一茬。


    蘇令蠻點頭稱是:“勞煩公爹費心了。”


    這兩父子但凡呆上超過一炷香時間,便會跟烏雞眼似的互相懟起來,眼見楊宰輔又一次被楊廷氣得甩門而走,蘇令蠻才慢條斯理地坐下:


    “師兄不妨說說,這絕子藥是怎麽回事?”


    楊廷摸了摸鼻子,這才將事情交代了。


    *****


    漪瀾宮內,銀絲炭燒得正旺,聖人繞進廊下,方跨進房內一步,便忍不住皺了皺眉,問宮人道:


    “容妃這怎麽還燒著炭?”


    王文窈聽到動靜迎了出來,綠袖福了福身,才道:“娘娘身子一直不見大好,怕見風,是以這炭便一直未停。”


    春末夏初,本就是快走幾步都會略略出一層細汗的時節,宮人們早換上了紗衣,偏容妃還多披了一層月白的綢裙,麵色微白,盈盈熟步走來,竟生出楚楚可憐之感。


    “聖人。”


    楊照瞥了她一眼,才俯身將人扶了起來,笑道:“阿窈這身子……還需多養養。”


    王文窈笑盈盈稱是,楊照才擺了擺手:“都退下吧。”


    李德富公公領著宮婢太監們流水一般出了內殿,徑自站到廊下去。


    王文窈麵上的柔弱不過一瞬,便又化作了水般的柔媚,她繞著聖人的脖子嬌聲道:“聖人是無事不登三寶殿,這回來找妾身,可是又有事要吩咐妾身了?”


    楊照扯下她手握著把玩,半晌才玩味地笑道:“前幾日愛妃派人送花箋給孤,說生辰到了,想要在宮內半個生辰宴,孤……準了。”


    王文窈喜出望外:“聖人當真?”


    “正巧中山王不日將抵京,便將叔父與敬王一家,都請來樂一樂如何?”


    王文窈笑得嬌俏:“聖人要妾身作甚?”


    “前些日子那絕子藥下是下了,可孤這心,不知怎的,總有些忐忑,再說……孤還聽聞了一樁事,敬王妃竟曾與麇穀居士習過醫,鬼穀門中人總有些邪,萬一阿廷這藥給解了……”


    楊照這擔憂確實不無道理。


    麇穀居士的手段,但凡有些門路的都聽聞過,敬王妃莫說得了真傳,便隻有一二,也難免察覺阿廷的身子有問題,到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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