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壺清茶未收,兩盞細瓷杯寥落地擱著,蘇玉瑤觸景生情,淚滴滴答答地往下落,顯然是真傷心了,平日跟歡快的小鹿似的,此時卻萎了:


    “阿蠻,他要定親了。”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蘇令蠻卻明白了。


    近一年裏,蘇玉瑤屢戰屢敗、屢敗屢戰地追著謝道陽到處跑,蓼氏管了沒用,她總有各種鬼主意去達到目的,為了這人,真真是將臉麵都拋了。


    可便是這般,謝道陽依然沒應了她這番心思。


    蘇玉瑤粗魯地擦著眼睛,見蘇令蠻不說話,道:“阿蠻姐姐也覺得阿瑤一廂情願是不是?”


    蘇令蠻摸了摸她腦袋上的雙丫髻,近一年的調養,如今蘇玉瑤臉雖仍不夠白,肌膚卻細膩了許多,尤其雙眼靈動,讓人一見便覺有種格外健康活潑的舒心,隻仍是喜穿紅衣的愛好仍沒變。


    蘇令蠻搖搖頭,又點點頭。


    “阿瑤……你就這麽歡喜他?”


    蘇玉瑤拿帕子揩了揩淚,“凡想著他要娶別人,阿瑤這裏,”她指了指胸口,“便疼得厲害。”


    所有人都說她得了失心瘋,不要臉麵地追著一個郎君跑,可她明明感覺到,謝郎君並不是無動於衷的。有回生病了許久沒去堵人,謝郎君還偷偷派人打聽了消息,她都知道。


    那些人的嘲諷笑話,沒有打垮她;謝郎君的冷言冷語,沒有擊退她;可他笑著與她說,不日便要定親了,卻讓蘇玉瑤徹底崩潰了。


    蘇令蠻素來拿她當親妹妹看,眼見素來熱力四射的小太陽如今成了哀哀戚戚的冬雪,不由心中發澀,她不由想起自己那段患得患失、柔腸百轉的時候。


    與己不同,阿瑤自小是被寵著長大的,求而不得的少之又少,十幾年的人生順風順水地過來了,唯一的受挫便應在這兒了。謝郎君這人她接觸得極少,可片言隻語地接觸,也能察覺出其品信高潔,有士人之風。


    “阿蠻姐姐,阿瑤不甘心,”


    蘇玉瑤伏在蘇令蠻肩頭,眼淚落在她肩上,生冷生冷的。


    “阿瑤,你有沒有想過,謝郎君為何一直不曾應承你?”


    “想過,怎麽沒想過。”蘇令蠻這才發覺,她這個四妹妹不知何時,竟已長大了。“謝郎君是謝家嫡脈長孫,要娶的,自然不該是阿瑤這等過分活潑的小娘子,該是一入府,便能支撐家族的宗婦,可以開枝散葉。”


    “他為什麽不肯再等一年,再等一年,阿瑤便要及笄,可以嫁人了。”


    情之一字,當真讓人盲目。


    這邊包廂裏愁雲慘霧,那邊卻是雲淡風輕的閑談。


    楊廷與謝道陽兩人推杯換盞幾個來回,說了幾句朝堂上的閑話,楊廷見眼前人眉間鬱色不散,突然道:


    “還未恭喜謝郎,林家三女兒聽聞可是個賢淑的。”


    謝道陽笑而不語,“看來侯爺這耳目甚是靈通啊。”


    “謝郎母親與林夫人在清遠寺一晤,彼此一見投機,口頭說定兒女親事,這事,還真不是個秘密。”楊廷似笑非笑,“謝郎好忍功。”


    這林夫人,便是那戶部林侍郎的夫人了。


    謝道陽聽不出他口氣是褒是貶,苦笑道:“道陽年紀不小,家母盼著抱孫許久,總不好隻求自己自在。”


    他為楊廷斟了杯酒,歎道:“人生但求自在隨心,可哪裏得事事自在。”


    楊廷不置可否,舉杯一飲而盡,反問:“若能自在,謝郎可肯自在?”


    謝道陽沉默良久,威武侯這話,聽著雲裏霧裏,他卻懂了。他自小便受家族所哺,作為嫡支長孫,自該事事以家族謀福祉,謝氏清流一脈,專注正統,如何能生異心、轉頭他主?


    便心裏有甚不得勁的,慢慢壓著,便也過了。


    “謝某與侯爺不同,自不可能隨心所欲,自在任意。”


    這是拒絕了這隱晦的橄欖枝了。


    楊廷也不強求,他不過是看在小姨子的麵上多問了幾句,對這等多思多慮心思沉重的,他素來是敬而遠之的。


    在威武侯看來,這等人都是被那宗族宗義洗腦了的棒槌,便如朝堂上那動不動便要撞牆死諫的禦史大夫一般死腦子。其實轉過頭想,許多事看著不可解,實則未必,換個心思,何必自苦?


    男兒間談話,最忌交淺言深,楊廷換了個話題,兩人略聊了幾句便散了。


    等到蘇令蠻回這玉蘭間來,楊廷已經灌了一肚子的酒水。


    “還曉得回來?”


    這怨懟的口氣,讓本來還有些發愁的蘇令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楊廷沒好氣地瞪著她,可對著這一雙笑靨如花的臉又氣不太久,隻勉力維持著威嚴:


    “夫人,你都去了有快半個時辰了。”


    蘇令蠻才不管他,自顧自地吃了幾著,待肚子泰半飽了,才有興致道:“侯爺今日帶阿蠻出來,莫非便是為了吃這一頓館子?”


    威武侯英雄氣短,哪裏還記得方才被冷落良久的心酸,隻顛顛地帶著人去西市逛了一圈,踏著夕陽滿載而歸。


    世上沒有哪個女人能抵擋這華服美衣、珠光寶氣的糖衣炮彈,何況這糖衣炮彈還贈了個俊麵郎君,蘇令蠻喜滋滋地回府,還未到床上,便被人抵著門吃幹抹淨了。


    楊廷強硬地掰開她,一手托著一手在她腹下碾了碾,一邊心肝寶貝肉的哄著,哄得蘇令蠻心花怒放,便怎麽半依半順地從了。


    身後的門板冷硬,可身前卻炙熱得如一團火,燒得她理智全無。


    但見郎君衣冠整齊,唯獨腹下的袍擺撩開一角,小娘子卻被人跟剝筍一般,剝了一小半剔透的果肉出來,隻兩塊最豐實的被硬實的胸膛擠壓著變了形。下邊的鍺紅裙擺亂糟糟地掀開一半,有雪白隨著搖擺顫巍巍地晃人眼。


    筍尖似的絲履一顫一顫地盤繞在那硬實的腰間,楊廷入得發狠,門板一陣陣地響,蘇令蠻胡亂推他,“有人。”


    可威武侯哪顧得上這些,何況有些人家另外會備房中侍婢,若主子精力不濟,還負責推送直至盡興,到他們這等地位,萬沒有回避下人的。


    門內聲陣陣,喘息繚亂,門外林木與小八聽得真真的,不約而同地避到了廊下。


    晨間小八的疑問也早在鄧嬤嬤的恨鐵不成鋼中沒了。此時懂得了,便更覺得不自在了。


    雲收雨散,空氣中還帶著點甜膩膩,楊廷抱了懷中一團軟起身,叫人進門收拾,吃過饗食,當夜又叫了兩回水,蘇令蠻才有了個囫圇覺睡。


    接連兩日,威武侯食髓知味,又趁著假歪纏,到得第三日回門,蘇令蠻總算有了安生。


    第178章 回門宴


    “什麽時辰了?”


    蘇令蠻眯縫著眼, 迷迷糊糊地問了句, 見帳幔外仍是黑漆漆一片, 翻個身又要繼續睡, 楊廷含糊說了幾句,輕拍著, 懷中的人兒沉沉地睡去了。


    這一睡, 便睡到了大天亮。


    蘇令蠻醒時, 楊廷已不在枕邊。小八進來伺候盥洗,見二娘子麵色紅潤, 不免讚了聲:


    “夫人這日子, 過得真真是舒心。”


    威武侯府, 不,自聖人昨日一旨將茺州六郡悉數指給威武侯做封地,楊廷鐵帽子直升為“敬王”,闔府上下便都改了口。


    敬王府人口簡單, 連蘇令蠻在內滿打滿算不過是兩個主子,府內姬妾通房一概皆無, 上頭的公公婆婆又分府另居,隻需每逢初一十五點個卯,平日裏便是日頭高懶梳洗,也沒人能置贅兩句。


    蘇令蠻笑了笑,要說舒心,是真舒心,比之鄂國公府頭頂有人, 自己能當家做主的感覺自然是更好。


    就是……有人,需索無度了些。


    她暗地裏摩挲著後腰,隻覺得還酸軟得慌,“王爺呢?”


    “王爺一早便出去了,出去前還囑咐奴婢莫驚擾了您,說您這幾日累著了。”


    小八說得促狹,這幾日熏陶下來,她再是不懂,也曉得這“累”是何意了。


    蘇令蠻心底發惱,雪膚膏抹臉時動作便有些重,鄧嬤嬤歡天喜地地進門,“夫人,您看誰來了?”


    但見一著靛紫如意富貴紋上襦石青色馬麵裙富態白胖的婦人進門,麵上的笑看著極是可親,蘇令蠻認出,去歲時威武侯府送禮來,這婦人她見過一回,若沒記錯,應該是林木的母親,阿廷的乳娘。


    “乳娘?”


    蘇令蠻先站起行了半禮,畢竟在府內這也算是半個主子,連楊廷都敬著,當半個母親看待的。


    孫氏這人,性子爽利,雖奶大了楊廷,也依舊如故,見蘇令蠻這般唬了一大跳,忙擺手道:“夫人這般委實是折煞奴婢,使不得使不得。”


    “在王爺心裏,原當乳娘是家人看待的,自家人受這一禮也不打緊。”


    蘇令蠻親親熱熱地道,孫氏聽得眉開眼笑,轉而道起了正事:“這一大清早的,本不該來打擾夫人。不過王爺方才吩咐奴婢將這回門的禮單給您送來,還交代若夫人不滿意,大可去他私庫挑。等夫人回府,奴婢便把對牌、賬簿子給您交來,往後這家啊,還是得您來當。”


    並非孫氏拿大,非要耽擱三日才移交這管家之權,實在是楊廷不發話,她不敢交。


    這裏頭的計較可多了。


    蘇令蠻自己也留意著這事,隻這幾日楊廷沒提,她也就沒問,大不了從嫁妝裏挑幾樣帶去便是,沒料到一大早便給了她這個驚喜。


    孫氏也是個爽快人,見蘇令蠻過目後覺並無不妥,便著人下去置辦,燈楊廷練完武回房時,竟已經全部妥帖弄好了。


    “阿廷,謝謝你。”


    楊廷莫名地看著跟小鳥兒一樣飛來的美人,挑了挑眉,“謝什麽?”


    “回門禮啊。”


    蘇令蠻笑嘻嘻道,“我看過了,個個都是頂好的。”


    “以前府內的人情往來可都是乳娘幫忙張羅著的,以後你掌家,萬一有舊例不懂的,也可去問她。”婚嫁三日,楊廷為了自個兒福利,自然不大願意美娘子去為瑣事分心,一連拖到現在。


    “成了,也不是什麽大事,先進些食,一會該出門了。”


    蘇令蠻叫了朝食,敬王府的朝食跟鄂國公府又不大一樣,國公府因著人多,分量總可著勁兒做大,而敬王府許是因隨了楊廷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性子,不論朝食還是饗食,都是小小一份,便一碗瘦肉粥,都似乎要做出花來。


    美人兒十指青蔥,捏著一雙雕花鏤銀筷,拈起翠縷蘿卜絲時,委實是樁享受。


    蘇令蠻撚了一塊紅豆糕時,見楊廷停著不食,奇道:“阿廷,你吃飽了?”


    “飽了。”


    楊廷摩挲著手指,指尖微微發癢,見蘇令蠻坐著的姿勢有些別扭,不由蹙了蹙眉,“還不舒服?”為著今日的事,昨夜才要了一回,後來又幫著揉了半天腰,怎還不見好?


    他拿桌上的巾帕揩了揩手,一把提著小婦人坐上膝蓋,大掌覆在她腰後輕輕揉著,“好些了麽?”


    蘇令蠻似嗔似怨地睨了他一眼,“你還說?昨天都說不要了的,你非得纏著……當居士的藥是神藥,一貼就好?”


    楊廷任勞任怨地揉著,垂頭不語。


    心裏卻也知道自己過了些,從前隻當自己是塊冷凍的石頭,沒想到竟也會有這般不能自控的一日。


    兩人在屋裏時,下人都知道不能進的。


    蘇令蠻被揉著揉著,便覺得身下被磕得慌,心裏登時有些急,瞪他:“你……又……”


    楊廷麵無表情地道:“時辰差不多了,該啟程了。”


    蘇令蠻跟火燒屁股似的跳了起來,原以為又要經過一番磋磨,沒料到敬王爺此回竟然寬宏大量地放過了他,喚人進來收了桌,自顧自去旁邊的碧紗鬥櫥裏取外出衣裳來換了。


    小八忙乎乎地收了桌,綠蘿進來伺候梳妝,不過一會,便已好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蠻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白日上樓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白日上樓並收藏蠻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