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說越離譜。


    瞧小娘子尾巴都快翹起來的得意勁兒,楊廷忍不住探頭輕輕在她唇間點了點,兩人隔著一扇窗相對而立,夜涼如水,小娘子唇間的笑靨盛滿了醉人的酒意,威武侯未飲便醉了。


    是月色太美,還是人太溫柔,楊廷分辨不清,隻想一嚐再嚐,奈何美人心似鐵,玉指纖纖直接推著他往外:


    “侯爺,您在我這犯的罪,可還沒過。”


    蘇令蠻顯然是楊廷這些年來見過最奸猾最心硬的小娘子了。


    楊廷知道,這回若不讓這磨人精將氣都撒了,往後受苦的還是自己,隻得訕訕地退後一步,攤手道:“得,爺不靠近。”


    凡情人間,說不到幾句正經話,便忍不住想摸一摸、碰一碰,便跟得了肌膚焦渴症一般,楊廷從前過得跟苦行僧似的,等閑不想與人著近,奈何撞見蘇令蠻這下凡來降他的,甘之如飴地破了戒,當起了這愣頭小夥。


    蘇令蠻年歲小,雖不大懂男子的那些年少衝動,卻也極願意與他親近,奈何心裏繃著一根線,決計不肯讓他小覷了自己,又想著前頭威武侯辦的糟心事,便不欲讓他再能對輕易一親芳澤。


    “阿蠻,此時如此蹊蹺,不若現下去問一問師傅?”


    蘇令蠻挑眉:“坊門下鑰是難不倒你威武侯,可長安那將近十丈的城牆,侯爺也能一個跟鬥翻上去?”


    那便不是人,是仙了。


    “一個跟鬥是不行,不過阿蠻不是常說本侯這壁虎遊牆功厲害?這城牆要翻,也是不難。”


    少年愣頭青自然不願在心儀之人麵前失了本事。


    可楊廷也不是會為了一句話便頭腦發熱地去挑戰法禁之人,城牆垛口林立,夜間一直有輪值京畿衛換班,若當真要闖,亦是給底下人添麻煩。


    何況——


    “誰說要出城了?”


    “師傅在百草莊呆厭了,現下正在國師府住著。”


    蘇令蠻唬了一跳,步履飛快,下意識便靠近了窗口:“師傅去國師府了?怎沒人通知我?”


    楊廷手指摩挲了下,忍住那股子想在那滑膩膩白馥馥麵上捏一把的癢意,麵上滴水不露,隻道:“信伯知曉你在躲我,前些日子都親上門授課了,哪裏高興把你叫過去,好讓我逮個正著?”


    蘇令蠻瞪了他一眼,現下也不好與他計較,隻道:“你待如何?”


    “不如現下先去國師府探一探師傅口風?”


    明日還得照常上書院,後日又是鄂國公府辦宴,蘇令蠻卻不想等幾日,略一思忖,便點頭應了下來。楊廷心下歡喜,麵上還是一派的正兒八經,蘇令蠻急吼吼便想出門,他朝外喚了聲:


    “綠蘿。”


    “給你家娘子披件鬥篷。”


    待一行人窸窸窣窣出門,西廂房與正院這才一邊一個探出了個腦袋,“走了?”


    “可算走了。”


    蘇珮嵐招呼丫鬟道:“湊什麽熱鬧,回來。”


    她這些日子算是看明白了,同人不同命,威武侯這般俊偉的郎君若依著自己,做妾也是肯的,卻一腔真情全流去了二姐姐那,得了那許久的冷臉,還在那小意殷勤地哄人,看起來——一副好皮囊,委實重要。


    她心裏泛酸,那是妒的,可又覺得沒甚立場,隻期盼著在書院好好立起來,回頭出來,好歹也能尋一門好親便罷。


    蘇珮嵐曆來清醒,見事不成便轉了想頭,打定主意要與蘇令蠻好好處著,自然這碧濤苑來來回回的情人私會,她都當沒看見。


    倒是蘇蜜兒這慣來作妖的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從未去外麵說道,蘇珮嵐很是詫異。


    “她以為就她聰明?”


    人隻會與水平相近的比,若說從前蘇蜜兒因著族長孫女的關係,過分抬高了自己,但也不算笨人,此時再生不出與蘇令蠻計較的心思。


    威武侯這般英武郎君小娘子肖想一二實屬正常,蘇蜜兒凡見著一回,便控製不住地想看一回,可見那兩人情意綿綿、縱一個熱臉貼冷臉,也不是外人能插入的,她自不會去做那不識趣的棒槌,非但不去外頭傳揚,反是幫忙描補。


    說起來,人心便是這般奇特。


    不極致的壞,但也不純粹的好。


    蘇令蠻與她二人說不到一處,卻也領情,漸漸也能說上幾句話了。


    楊廷是從來不大在意這等細枝末節的東西的,他暢意地攬著美人兒的纖細腰肢,足間飛掠,兩人承重踩在瓦上,竟跟一個人似的輕鬆,連點聲響都未發出來,便迅速出了坊,悄沒聲兒地沿街朝國師府方向而去。


    路上遇見了將近十來隊的佩刀京畿衛,都被他掩聲躲過去了。


    蘇令蠻漸漸有些相信他說的“翻城牆不難”的話來。


    她吐納之法雖還在修習,偶爾也能感出體內有一道靈息在轉,使得身體越發輕盈,可到底做不到如此輕鬆。


    涼風呼呼刮過身側,她被少年郎君小心翼翼地包在一道厚重的披風裏裹挾著往外疾跑,身後是熾熱堅硬的胸膛,仿佛是一堵牆,擋去外界所有的涼意,蘇令蠻心中暖意融融,仿佛沐浴在無邊的春光裏。


    莫旌與綠蘿使出了吃奶的勁,一前一後勉強跟著不掉隊,眼見主公抱著個人還有閑心悠哉哉地逗懷中美人,不由歎了口氣:


    “郎君可真是好體力。”


    並非他們不騎馬,宵禁之後,若還大張旗鼓地在長安街道騎馬,靜夜中鐵蹄清脆,簡直是明晃晃地告訴眾人,我等此時正在外偷雞摸狗,切切來抓。


    要因著此事被投入監關個十來日,恐怕是麵子裏子都丟盡了。


    楊廷在長安城的名聲不算差,有一點緣由便是,他從來不會踩著放在明麵上的規矩。


    “到了。”


    蘇令蠻臉紅彤彤一片,跟被蒸熟了般,也不知是羞的還是捂的,這一路行來,楊廷極是細心,連絲風都未讓她吹著,她捋了捋腮邊發絲,隻覺得腰間似還殘留著滾燙的溫度。


    楊廷不無遺憾地抽開手,見小娘子麵生紅雲便是一笑:


    “好阿蠻,這便羞了?”


    他語中的意猶未盡讓蘇令蠻品出來了,一時間好氣又好笑,怨怪地瞪了他一眼,媚意橫生,“帶路。”


    楊廷學小二打了個千:“走嘍。”


    俊眉修目的美郎君這般作態,月白長袍被風一吹兀自炸開,透出說不盡的灑脫不羈。


    時人逐美,可這美姿儀尚在美色之上,威武侯其人,美色已至臻境,這美姿儀更是得了長安城上下的公認的。


    不論是站立坐行,俱透著股楊廷獨有的那股勁道,蕭蕭肅肅,爽朗清舉,冷漠自帶矜貴,灑脫又含傲骨。


    一行人自然不會正大光明地從正門入,繞至東角門,旁邊靜嶽公主府絲竹管弦之樂嫋嫋,聽著便極是熱鬧。


    蘇令蠻聽了一耳朵,不免想起這位奇人之事,半感歎半歆羨道:


    “這方是人過的日子。”


    楊廷橫眉冷豎,作為郎君,這般豪邁跳脫的女郎早就不能歸入正常人,他攢簇著眉頭,狐疑地瞥了一眼蘇令蠻:“阿蠻,這樣的想頭,許都不許有。”


    蘇令蠻笑嘻嘻道:“大師姐不也如此?”


    “反正本侯不許。”


    楊廷的臉臭得仿佛在鹹魚坊裏浸了大半輩子似的,心下不由想,以後定要讓阿蠻少與大師姐接觸,免得學成了一身叛逆的反骨……


    他心下惴惴,仿佛預見了那般未來,嘴裏苦得都要出膽汁了。


    蘇令蠻還在兀自樂嗬,這般無拘無束的日子,反個性別來看,不都是如今郎君所過的逍遙日子?若哪日阿廷睡了旁人,她何苦守著,公平來看,不也得睡個回來才夠本?


    ——從某些角度看,威武侯擔憂得半點不差,在定州這塊無拘無束的逍遙野地裏長大的小草,身體內的“反骨”是一直存在的。


    東角門進去,幾人熟門熟路地摸到了國師府正院,墨師姐不在,貼身伺候的小廝是個斯文俊俏的,溫文道:


    “國師去了隔壁公主府赴宴。”


    夠了。


    楊廷麵色不變,又問:“麇穀居士何在?”


    “居士還在房中。”


    “老先生呢?”


    楊廷話音方落,一道清澈的嗓音便徐徐落下,帶著點小孩的氣性:“老先生說誰呢?”


    鬼穀子從來不服老。


    蘇令蠻已經驚喜地跳起來:“師傅,你來墨師姐這居然也不通知阿蠻。”


    鬼穀子不現身,他懶洋洋地縮在院內,躺在藤椅上看月亮,半晌才道:“大半夜的來尋師傅,不妥,不妥。”


    楊廷問明白居所,已經拉著蘇令蠻往鬼穀子所居而去,無奈尋到門前便吃了個閉門羹。


    “師傅。”


    往常耳聰目明的鬼穀子仿佛失了聰似的,威武侯玲瓏心竅,自知道這是被師傅無形拒絕了。蘇令蠻素來曉得師傅有些神神叨叨的本事,可若說能猜到兩人所為何來,未免有些太玄乎了。


    兩人跟兩棵蕭瑟的小白菜似的在門外站了一會,都沒等到開門,蘇令蠻怏怏道:


    “師傅莫不是氣我們太煩人了?”


    楊廷若有所思,他在鬼穀門雖不屬玄術一門,但畢竟呆得久了,比蘇令蠻要清楚些內情:


    “師傅恐怕是不便相幫了。”


    本來,個人命運個人緣法,鬼穀子出世許久,除了吃喝拉撒收徒還管一管,偶爾給新徒弟批個命,其他時間俱都如此懶怠,仿佛世間再無可讓其垂憐一顧的東西。


    蘇令蠻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不一會兒又想通了,精神奕奕地昂頭喊:


    “師傅,您放心,阿蠻總不會給您丟臉的。”


    鬼穀子扶著額,沐浴著月色,像是睡著了。


    楊廷與蘇令蠻興衝衝而來,又失望而返,夜深,也未去打擾其餘師兄師姐,便又翻牆出了府。遠處墨如晦嗤地笑了聲,搖頭道:


    “年輕人啊……”


    靜嶽公主已經吩咐方才劍舞的俊俏郎君上前來,左右看了看,問墨如晦:“阿晦,這位如何?”


    她與墨如晦屬忘年交,雖年歲差得大,但脾性相投,墨如晦在她麵前也從不遮掩真實麵貌,英氣逼人的眉毛一揚,“甚好。”


    攬著小郎君便喝起了交杯酒,其行若讓朝中那些作風古板的老學究看了,恐怕要心髒病發。


    第二日蘇令蠻起得便有些遲,由著蘇蜜兒與蘇珮嵐一眼一眼刮來的別扭,“怎麽?二姐姐臉上長花了?”


    蘇玉瑤懵懵懂懂地問,蘇蜜兒兩人隻當蘇令蠻是一夜風流導致的疲憊,隻此類話也不好多言,便各自找了借口上了後麵那架馬車,兩輛馬車軲轆轆將四位小娘子一道送去書院上課不提。


    蘇令蠻下學時,又被楊廷著人一架馬車給拉走了。


    蘇蜜兒與蘇珮嵐麵麵相覷了一會,不約而同地想道,阿蠻姐姐還未及笄,這般猴急……可是有些不大妥當?


    威武侯不知自己在人心裏竟被描補成了個猴急的好色之徒,一個郎君窩在馬車上不肯下,與蘇令蠻一人一邊躋坐對視。


    “師傅既不肯說,藏書樓那邊有關玄術之書卻有不少,不如你我一道去看看,王二娘子那般情況,究竟為何。”


    蘇令蠻不耐煩聽他口中冒出“王二娘”三字,可又覺得楊廷所言有理,便也頷首同意。隻是想到晨間臨出門前與方才蘇蜜兒和蘇珮嵐的眼神,便有些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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