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蜜兒覺得沒勁,不再說了,蘇珮嵐笑笑,羨慕道:“當初阿蠻姐姐瘦下來時,定州城裏的人,可都是驚呆了的。”


    蘇令蠻並不愛談這段過去,畢竟與之伴隨的,是常年的冷遇和熱嘲,轉了個話題說起了旁事。


    不一會,饗食完畢,老夫人與蓼氏便領著小娘子們,將序齒重新排一排,免得叫差了。


    這一輩裏,蘇令蠻仍是排了第二,蘇珮嵐大些,第三,而蘇玉瑤隻得到了第四,接下來便是蘇蜜兒,三房的嫡長蘇綾江,庶次女蘇洛兒。


    至於蘇大娘,自然還是國公府出嫁的嫡長女——至於上三年定州送來的幾個,卻是不再排進去了。


    蘇玉瑤顯然對第四不大滿意,可論年齡,也無可推脫,隻得捏著鼻子認了。


    序完齒,一窩蜂人便烏壓壓散了去。


    蘇令蠻這一日過得刺激,也帶著綠蘿與蘇蜜兒一行人一道回了碧濤苑。


    ~


    國公府榮禧苑內。


    蓼氏散了頭發,卻見難得進門的國公爺斂容肅目地進來,不由稀奇道:“老爺今日不在蓉姨娘那呆了?”


    蓉姨娘是最近納的,年輕貌美,正當得寵,蓼氏從前還吃醋,現如今卻是看淡了,國公爺揮揮手道:“莫說這些,不過來囑咐幾句話。”


    蓼氏親自起身,幫他將外袍脫了,服侍國公爺洗漱了,待兩人全都上了床,蘇政才道:


    “這個阿蠻,你怎麽看?”


    蓼氏這才明白他今日為何丟開了貌美的姨娘過來,啐道:“不過是件小事,忙慌什麽。”


    “這小娘子,還有些機靈,看著也還柔順,倒是個得用的。”


    “可是宮裏有動靜了?”


    蘇政搖頭,“前頭那打算放一放。”


    “你是說……聖人那邊……”


    蓼氏掖了掖被角,小聲問,這些事蘇政曆來也隻能與蓼氏談,那些個小妾姨娘玩玩尚可,可見識終歸短缺了些,他沉聲道:


    “威武侯上回千裏馳援,將北疆定州、長郡、奉天三郡牢牢握在了手心,連著楊宰輔手中禦狄彝的三十萬大軍,整個大梁軍隊除開鎮國公府一脈,幾乎盡握手中。”


    “莫看宰輔與威武侯父子如今不合,焉知是不是做給聖人看的?”


    “宰輔是聖人的皇叔,若聖人薨了……”蘇政麵色越見嚴峻:“你說是誰上位?”


    “這妾身便不大明白了,宰輔這般大好的局麵,為何威武侯還要承插一杠子,將與王氏的婚約給攪渾了?”


    琅琊王氏屬當朝世家,名貴清流,若與楊宰輔結盟,那便是如虎添翼,除開名頭上不大好聽,上位的可能性極大。


    蘇政揉了揉額頭:“威武侯這人頗有些邪性,行為做事總讓人摸不太透。”


    如今陳郡謝氏也趟了這趟渾水,聖人手腕不弱,直接指了謝道陽作伴讀,隻要謝氏不想放棄這個嫡長孫,便隻能將自個兒綁在了聖人的戰車上,王氏又被威武侯得罪狠了……


    現如今水是越發渾了。


    蘇政看不明白,便不欲下海,蓼氏卻突得想起一事:“老爺,你可還記得,威武侯去過定州!”


    “怎麽了?”


    “以阿蠻的相貌,試問哪個血氣方剛的小郎君能抵得?”蓼氏言語未盡,蘇政卻猛地一拍手,想起一樁舊事,哈哈大笑:“夫人,夫人你可真是老爺我的賢內助!”


    “你記著,阿蠻如今,可是我蘇氏一支奇兵,慎重待之,慎重待之。”


    蓼氏茫然道:“老爺這話,宮裏咱不送了?”


    “不送,不送,送什麽?”


    蘇政捋了捋胡子,哈哈大笑,再坐不住,起身披了衣裳便要去尋三弟議事,被蓼氏拉了住:“這般晚了,事若不急,還是莫去了,三弟妹可不是好惹的。”


    蘇政一怔,又將袍子脫了下來,重新半躺到了床上,蓼氏沒好氣地問:“老爺要讓妾身做事,好歹讓妾身明白事情來由,免得壞了老爺的事。”


    “也許,經此一事,我鄂國公府能風雲雷動,青雲直上。”


    蘇政隻說了一句話:“景先生的故居,在薑野,上回三弟翻閱舊卷之時,發覺宰輔娶先夫人之地,亦在薑野。”


    蓼氏露出一個心領神會的表情,威武侯去過定州,威武侯的親生母親與景先生同出一郡,阿蠻得了景先生的邀帖。


    若不以巧合論,那便隻能得出一個結論:


    阿蠻得了威武侯青眼。


    甚至蓼氏已經聯想到了威武侯衝冠一怒為紅顏,千裏馳長安隻為阿蠻退婚一事。


    “夫人,你且記住了,世上沒有絕對的巧合。縱有,那我們也需得留出空來想一想。”蘇政一個泥腿子,光憑著夫人外交,便能在京畿站穩了腳跟的,當然並非與世家所傳那般無用。


    “我們且推一推,看一看究竟再說。”


    作者有話要說:


    ps:這絕對不是渣男賤女文,阿蠻也絕對不會跪舔男主~


    第105章 夢魘重重


    威武侯府。


    空氣微醺, 鬱鬱的燥熱彌散開來, 一盞琉璃宮燈幽幽地在廊下打著轉。


    莫旌一肩背著藤箱, 一手攙著一白發老者匆匆下了馬車,三步並作兩步入了正院。


    老者約莫六十有餘, 暈黃的光下, 隻能見麵上縱橫的溝壑, 眼中沉澱的是歲月賦予的慈藹, 即便被拉得踉蹌,也並不生氣,隻問道:


    “你家郎君現今如何了?”


    林木在廊下走來走去,眼見來人,登時喜出望外地迎了出來:“陌太醫,你可來了。”


    陌太醫捋了捋虎須:“情況如何?”


    話未說幾句, 人已經到了廊下。


    林木歎了一聲:“此番來勢洶洶,還未醒。”


    推門進去, 這是一間典型的兒郎房間,東牆一幅雪夜射雕圖, 蜿蜒的長幾, 將整個南窗都攬住了,陌太醫未及細看,便被拉著穿過長長的過道, 入了內室。


    一股極清幽極特別的香氣撲鼻而來,似蘭非蘭,讓人聞而忘俗, 一盞落地四足兩耳青銅方鼎架在牆角,其上嫋嫋散著一兩一錠金的龍涎土。


    陌太醫揮了揮手:“將窗開了。”


    一身著絳紫團花蜀錦立領上襦的中年婦人正坐在榻旁默默揩淚,一見陌太醫便如見了主心骨似的:“陌太醫,你快些看看,郎君他……又犯病了。”


    莫旌放下藤箱,默默將窗開了。


    陌太醫坐到榻旁的矮幾上,朝床看去。


    隻見一如芝如蘭的俊俏郎君此時正昏昏沉沉地睡著,白璧似的麵上此時浮滿了一粒一粒的紅疹,眉峰緊攏,額頭密密地出了一層汗,口中囈語連連,聽不大真切,顯然睡得極不安穩。


    “燒了多久?”


    陌太醫熟稔地扯開楊廷衣領子端詳了一番,紅疙瘩密密麻麻起了一層,手指、足間全數看過,又細細地診過脈,一邊用帕子擦了擦手一邊問。


    “酉時三刻至現在便一直高燒不止,約莫兩個多時辰了。”


    婦人淚水漣漣地道,被林木勸著攙到一旁坐下:“阿娘,你就莫要瞎摻和了,太醫都來了。”


    宵禁落鑰後莫旌隻得先去了一趟宰輔府,特特取了宰輔的手諭才將將敲開宮牆,把用慣了的陌太醫請來。這婦人亦不是旁人,正是林木的親娘林媽媽,楊廷的乳娘。


    陌太醫顯然是對楊廷這樁病症極為熟悉的,他熟稔地開了張房子讓莫旌拿下去煎退燒藥:“據老夫所知,郎君這病已經兩三年未曾犯過了,為何今日如此來勢洶洶?”


    “今日可曾發生了什麽不同尋常之事,刺激到他?”


    ——不同尋常之事?


    林木眼皮子動了動,搖頭道:“奴才不知。”


    “這便奇怪了。”陌太醫捋了捋胡子,奇怪道:“按說沒什麽刺激的話,不至如此?或者郎君……”


    陌太醫一咬牙,不顧一把年紀問:“與人有敦倫之事?”


    林媽媽揩淚的手頓了頓,林木哭喪著臉道:“並無。”


    “或有少年慕艾之人?”


    林木攤手幾乎要哭了:“太醫,此乃郎君私事,奴才委實不清楚。”


    便是知道,也得將嘴巴閉緊了。


    思及在暗室裏那活色生香的一幕,林木恨不得將自己耳朵眼睛全掩了,知子莫若母,立時被林媽媽看出了點苗頭,照著腰間軟肉處狠狠一扭:


    “阿木!說實話。”


    林木支支吾吾不肯說。


    陌太醫摸了摸鼻子:“心病還須心藥醫。”


    作為太醫院首座三十餘載,達官貴人之中藏汙納垢之事不知凡幾,他能活到如此久,全因了“嘴嚴”兩字,所見所聞之事,從來是過眼過耳不過心。


    隻對著這幾乎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小郎君,陌太醫還是不免心軟,忍不住多囑咐了幾句:“郎君這厭女之疾,長久下去恐不是個辦法。”


    楊氏一脈像跟受了詛咒似的,最年輕一輩嫡支隻得兩個兒郎,支脈更是在建朝之戰中死絕了,若楊廷始終不能親近婦人,那宰輔一脈也該絕了。


    思及多年前那樁舊事,陌太醫忍不住歎了口氣:


    作孽啊。


    人若當真狠毒起來,可真是連孽畜都不如嘍。


    林木被林媽媽訓得跟孫子似的,投降道:“阿娘,當真不是你想的這回事,哪裏來什麽小娘子?”


    林媽媽不信:“今天下午郎君接了個口信便匆匆出門,一回來便躺倒了,若非是親近了小娘子,又如何會這般發起疹子?”


    林媽媽的一針見血,讓林木語塞了。


    “乳娘,沒你說的這回事。”


    一陣沙啞得仿佛刀刃擦過磨刀石的聲音在室內響起,楊廷吃力地撐著床頭吃坐起,朝陌太醫點了點頭:“陌太醫,又麻煩您了。”


    “郎君客氣了。”


    林媽媽一見,忙不迭地給他身後塞了個枕頭,怨道:“郎君也莫嫌乳娘多事,就你最早發病時,也沒見發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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