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你學的什麽專業來著?”收拾著收拾著,童佐外甥突然發問。“視覺傳達,你可以簡單理解為做海報的。”厲若水已經習慣於這樣自嘲了。說完這句話,他驀然有了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畢竟即使是這樣最平常不過的對於大學生活的調侃,對於現在的他來說也仿佛都是上輩子的事情了。當你經曆過更加驚險刺激跌宕起伏的生活,要怎麽才能再次對平淡的日日夜夜提起興趣呢?童佐外甥不認可:“哪裏哪裏!視覺藝術明明內容涉獵地非常廣泛啊。”“比如?”厲若水半耷眼皮斜盯著他,看他能說出個什麽花來。“嗯……至少能幫單位做海報……”童佐外甥思考無果,試圖躲避厲若水質疑的目光。厲若水當即作勢要打。童佐外甥舉起雙手做了個討饒的姿勢,隨後話頭一轉:“話說,最近有個藝術展,要不要一起去看啊?”厲若水輕輕給了他兩拳以示懲戒:“什麽時間啊?我這邊不一定……”“學設計怎麽能不看展啊。”童佐外甥聞言當即站到了鄙視鏈的製高點開始對厲若水指指點點,“就當是慶祝最近工作順利,門票我請了,”說完,他拿出手機向厲若水展示了自己購票軟件的界麵。“而且這展覽可是蔣以升藝術基金會主辦的。聽說這次有那個誰和那個誰……完了這外國人名長度超過五個字我就記不住。反正就非常高大上。機會難得,一起去唄。”雖然購票軟件的頁麵是統一規劃的,但是展覽本身所提供的電子票竟然是動態的。屏幕上疏密相間的大小粒子在明滅間成了不同的圖樣,它們時而聚攏時而散開,最後像是被蠟油封印一般,化為了一個變體的蔣以升藝術基金會的標誌。看得出確實是花了大價錢找心設計過的。連一張門票都這麽花心思,可想而知展覽本體也應該非常出色。然而在觀賞電子門票時,眼尖的厲若水發現了一個細節。“為什麽是四張票?”他指著結賬頁麵一個小小的“x4”標記眉頭一挑,“另外兩人你要邀請誰?”“啊……”童佐外甥表現得仿佛突然從製高點滾落了下來一樣,結巴了。最後他還是在厲若水的反複逼問下承認:“好吧好吧,其實我是想讓你陪我做個功課,這樣我下次約會的時候多少能給人家姑娘講講展品的來曆。”“可以啊,童哥。”厲若水比了個大拇指,讚揚道,“什麽叫兩手抓兩手硬啊,這下工作和愛情兩開花了。”“八字沒一撇呢……”童佐外甥不好意思地抓了一把頭發,“我那有哪機會去認識姑娘。人還是楊千介紹給我的。”這回輪到厲若水結巴了。“你們,又聯係上了?”他小心翼翼地組織了一下自己的措辭。童佐外甥沒有注意到厲若水的不太自然地表情,自顧自感慨道:“也是機緣巧合吧,剛好在停車場碰見了。”“一想到之前出了事人家還送我去了醫院,最後走得太急也沒來得及跟人家感謝一下。”“搞得我真是有些不好意思啊。”厲若水聽著頻頻點頭。什麽巧合!絕對有詐!揮別開心下班的童佐外甥,厲若水一轉剛剛的“真心祝賀”麵無表情地給蒲千陽發去了“問候”。鬼迷日眼的大衛:【咋回事啊!】玳瑁貓:【沒頭沒尾的,你在問什麽?】鬼迷日眼的大衛:【你為什麽突然給童哥介紹對象?】玳瑁貓:【羨慕了?】鬼迷日眼的大衛:【……】鬼迷日眼的大衛:【你不要試圖轉移話題。所以那個什麽展會也是你推薦的吧?】厲若水就知道,童哥一個連視覺傳達能幹什麽都講不出來的人怎麽可能關注什麽藝術展會!玳瑁貓:【你最近變聰明了,真是近朱者赤。】厲若水氣結,有這麽誇自己的嗎!玳瑁貓:【打火機.jpg】玳瑁貓:【還記得這個嗎?】-------------------------------------香城國際會議中心是座有些年份的建築了。雖然當年在落成之時也是這片地域獨一無二的古典美與現代工程力結合的設計典範,可是隨著城市化的推進,尤其是以中央賭場為核心的主題娛樂區逐步擴展,各種高樓大廈拔地而起,一個賽一個得高,尖銳的玻璃幕牆幾乎要將上方是天空戳個窟窿,就映襯得這處古典但內斂的老建築落寞了不少。然而這些日子,這會議中心久違地熱鬧了起來。遠在建築主體二百米開外的馬路邊就立起了各種大大小小的立牌和巨幅彩繪。無論是下班走過還是開車經過,隻要是途徑此處的人都沒辦法不注意到這裏正在舉辦的展覽。相比於路邊多處開花的宣傳手段,會議中心主體建築的台階下方依照慣例搭建了一處鋪設了紅毯的簽名台。在簽名台的上方,蔣以升藝術基金會的名字明晃晃地寫在了第一排第一個的位置,顯得其他知名博物館、畫廊等協辦單位籍籍無名。此時會議中心寬闊明亮的前廳裏,三五成群的人正聚在一起聊天社交,等待後續拍賣會的進場。被一群人圍在中央的是一位頭發染成漸變紫色的女士。她的長發被一枝鑲著黃寶石的鳳釵盤在腦後,胸口則戴著一束鳶尾花造型的鑽石胸針,這胸針從特定的角度可以看到一個“菲”字。“真是虎父無犬女啊。之前跟老蔣吃飯的時候,他還跟我們說擔心你接不了這麽大的攤子呢。”一名圍在女子旁邊的中年男人誇讚道,“可這幾年這藝術基金會可以說是運作得越來越好,越來越年輕化。”“您過譽了。”蔣菲微微低頭以示謙遜,“我還有很多要向父親學習的地方。”“那蔣會長的舊物找回計劃進展如何?”另一人提起了一個新話題,“我記得好像十年前你還在讀書的時候就在操辦這件事了。”聞言,蔣菲露出一個有點無奈的自嘲笑容:“結果差強人意。找回了一兩成,買回了五六成。”“哈哈,那也算是成果喜人了。”那人恭維道,“堅持了這麽久,不容易啊。這得敬一杯。”“確實值一杯。”其他人也跟著舉了杯。蔣菲跟幾人了碰杯,淺淺抿了一口後用手心蓋住了杯口,“這邊不多喝了,要是接下來敲錯了錘,那剛剛各位的讚美我是還?還是不還啊?”她的這番俏皮話又引得周圍人笑了起來。“尤其是今天可是有大買主的。”她用手中的香檳杯向一個方向示意了一下。淺黃的酒液隨著她微黃的手腕瀾動起伏,罩在了一個煢煢孑立的人影上。第239章 識相且超乎想象圍在蔣菲身邊的人朝著她示意的方向看去,自然也注意到了那邊獨自站在窗前遠眺的人影。個別人在認出那人是誰後神色變得古怪了起來。當然,也有膽子大的直接說道:“蔣會長人脈範圍真廣啊,連這位都能邀請得到。”這有認識的,自然也有不認識的。一位神情看著就有些摸不著頭腦的人附到看起來知道內幕的人身邊小聲問:“那是誰啊?”然而他還沒得到回答,就被他人拉了一把用眼神示意他收聲。“您這可就冤枉我了。”蔣菲無辜地聳了一下肩膀,“我要是能請得到這位,那這次的展會的舉辦地就不會是會議中心了。”說罷她跟之前圍著自己的人比了個手勢示意自己暫離一會兒,隨後踩著高跟鞋走向那個人影。那人雖然看著注意力一直集中在窗外遠處風中顫抖的枯黃枝丫上,可卻在蔣菲踏進自身三米範圍的時候,第一時間移回了目光。“蔣會長。”祝雲宵主動打了招呼。“祝先生,好久不見。”蔣菲將自己手裏剛剛從服務員手裏取過來的香檳遞給了祝雲宵,“什麽風能讓你親自前來參加我這小小的拍賣會啊?”她一隻手像屏風一般豎在嘴邊,半是調侃半是好奇地小聲問:“是有哪個物件誌在必得嗎?”“蔣會長誤會了。”祝雲宵接過杯子但是並沒有喝,“過些日子有貴客來訪,家裏的普通禮物可能不會合乎人家的心意。”“剛好趕上蔣以升藝術基金會主辦的展覽兼拍賣會,那我來這裏碰碰運氣也沒什麽問題吧?”“那可太榮幸了。”山不就我我就山,蔣菲抬手主動碰了一下他的杯子,“雖然說術業有專攻,但祝先生你見過的有名有姓的物品,還真不一定比我少。能得到你的認可,那說明我這次的選品是真的挺不錯的。”蔣菲那一頭紫發實在是招搖,說話風格又爽朗,原本沒注意到這邊的一些人也紛紛看了過來。在大堂的對角安靜處,一人聽到蔣菲的話語後向友人示意了一下她與祝雲宵所在的方向:“按照常理,這位不應該隻會戴著他那雙標誌性白手套出現在中央賭場最高層的包間裏嗎?”“你也說了是戴著白手套,那人家要是摘了手套呢?”友人意味深長地說。那人明顯聽出了友人的言外之意,追了一句:“怎麽講?”“還記得之前對岸高級官員來香城尋找民間人士的事兒嗎?”友人並沒有直接回他的問題,而是反問了一個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有點印象。”那人回憶了一下,“好像是找到了一個什麽民間人士,不過最後也沒掀起什麽風浪就是了,搞得大家虛驚一場。”“喏,‘民間人士’。”友人朝著祝雲宵的方向示意了一下。那人瞬間睜大了眼睛:“真的假的?”“千真萬確,我家有人在外交公館當差。不忙驚訝,關鍵是人家拒絕了對方伸過來的一切橄欖枝。”友人對於身邊人的反應甚是滿意,“人家覺悟高得很,‘於情於理,有些事情都不應該成為政治的砝碼被放在天平上稱量’,這話換我我可說不出來。”那人咋舌:“你說他怎麽想的?”“這個倒不難理解吧。”友人眉頭一挑,“你想象一下,假如你坐著他那個位置,對你來說最重要的是什麽?”“雖然大家做的不是一個行當,但本質邏輯上應該沒什麽區別。無非求進或者求穩咯。”那人這次答得倒是快。“對於白手套來說,還有什麽進的空間嗎?人家一年見到的大人物或許比我一輩子都多。”友人自嘲般笑了兩聲,“再往上可就了不得了。”“那就是求穩了。”那人思索了一番,終於反應過來了,“哦,既然是這樣,那他還挺拎得清的,沒想著借機搞什麽小動作。”“而且人家的識相,遠遠超乎你的想象。”友人把喝空的杯子放到一邊,“假如他當初跟那邊見了麵然後宣稱自己沒有偏袒任何大選候選方的意思,你信嗎?”那人還是有一些政治嗅覺的,“那我肯定不敢信的,這大選局勢本來就緊張,現任特首和呼聲最高的候選人鄭執毅的支持率本就不分伯仲,但凡他表達了對某一方的支持意向……”“所以人家主動被‘軟禁’了幾天,就在外交公館附近的高級賓館裏。”友人適時地打斷了“但凡”之後的不便於說出口的內容,“一個理論上來說,兩方都可以通過係統預約會見到他的地方。”談話至此點到為止,那人長歎一聲:“真是人比人得死啊。”“其實比起這位,我更好奇,為什麽那兩位會同時出現在這裏。”友人朝著另一個方向示意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