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她昂首飲盡碗中酒,而後順手拿起甘棠的碗,走向上首這邊,趙王脫口出:「小魚!」


    魚麗渾身一僵,窘然回身:「您有何吩咐?」


    趙王歷來言行比腦子轉得快,把人喊住了,卻未想好要說什麽、做什麽。


    覺察大夥兒停下吃肉飲酒,視線全數集中到他們所在,他窘迫間蹦出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喂!我……我夏易,淳啟二年九月十六日生的,就愛騎馬、射箭和耍刀,你知道的吧?」


    魚麗滿臉寫著「什麽鬼」,嘴上恭敬回答:「是,屬下記住了。」


    趙王撓了撓頭:「你還不吃黃金雞?」


    「這就吃。」


    魚麗被他不按套路發的招打得措手不及,倒了兩大碗酒,折返至「甘棠」之側,扒開紙袋,取了冷涼炸雞,撕開與幾名相熟的護衛同吃。


    趙王眸底掠過一絲寂寥,又因藍幟及時斟滿的酒、舊部的熱情而消散。


    魚麗心不在焉咀嚼炸雞,久置的表皮不復金黃香脆,尚算嫩滑鬆軟的雞肉亦覺食之無味。


    她本已立心不關注那人的一舉一動,奈何數十人向他圍攏奉觴,談笑聲音不絕於耳。


    酒香飄來,勾惹她偷窺了兩眼。


    趙王一襲黛色武服,領袖口均飾以金雲紋滾邊,立於一眾灰色短褐的濃眉壯漢之間,既襯出幾分高貴雅氣,又自帶王者的篤定颯爽。


    他本就朗目如星,鼻唇邊極隱約的須髭顯得成熟,麵龐被紅艷艷的篝火勾勒出利落線條。


    當老酒映著搖曳火光傾瀉入瓷碗,色澤清亮,如清流擊石,芳香四濺。


    他舉酒而飲,抬目揚眉,凜凜生輝;連飲二三十碗,溫和如常,無懈無怠。


    魚麗視線不由自主一次次追逐他,又一次次強迫自己收回眸光;即便無心竊聽,仍可清楚耳聞他們闊談昔日沙場舊事。


    綜合昔時傳聞,她得悉趙王的生母淑妃,原是太皇太後逼迫惠帝納的妃子,故而誕下的三皇子夏易自幼就不大得聖心。


    夏易年幼體弱多病,拚命強身健體,反而練就比常人更健壯的體魄,但也因此疏於對人情世故的觀察;外加母妃早亡,外戚平庸,無人引導,形成直言不諱的脾性。


    他未滿十五便已外派至各處巡視軍防,一度執劍斬寇,打過不少硬仗,吃過不少苦頭。


    近年四海昇平,國泰民安,方得歸京。


    此際趙王與藍幟等人熱議軍防軍務、糧草囤積、弓矢改良等話題,儼然像是換個了人。


    他談及近日視察過新製的鏃,鋼鐵比例重調後,韌性極佳,以淬火提煉,如若再適當縮小比例,更能穿透北冽士兵皮毛鐵混合的鎧甲,也建議藍幟以此法製作新款暗器。


    餘人神色嚮往,謙遜詢問、執筆記錄之際,趙王並無絲毫親王架子,無所保留傾囊相授,更親手給大家分肉添酒。


    這一刻,魚麗驀地明白,緣何這傢夥看似有種冥頑不靈的傻氣,卻依舊備受將士和侍衛的尊崇禮敬。


    絕非因他是皇族宗親。


    他的笨嘴拙舌,全因他把所有心思花在勤練武學、排兵布陣、調兵遣將上,以致於學不會討好君父,也無意和臣工套近乎。


    安享富貴太平的達官貴人和平民百姓,永遠隻看見說話得罪人的憨憨一麵,隻記住他大吃大喝的痛快淋漓,認定他未及二皇子能言善辯,不似四皇子圓滑多才,不如太子殿下厚積薄發,也沒小七的活潑可愛。


    但他盡了親王應盡之責,提槍上馬,捍衛國土,回饋供養他的子民;待人接物一視同仁,甘願與同袍出生入死,無分彼此,從無怨言,更無二心。


    魚麗深覺他和受訓的密衛、侍衛、將士們紮堆時,遠比宮宴上端坐來得順眼、耀目。


    她遙遙凝望那灑脫身影,甚至能想像,他策馬於塞外硝煙、亂石嶙峋處,飛雪卷長刀的風流意氣。


    趙王猶自開懷笑飲,忽覺周遭空氣有一瞬靜謐,循旁人隱笑覷向對麵,猝不及防被魚麗微彎笑眸激得臉耳通紅。


    她目不轉睛凝視他?


    漂亮的大眼睛裏亮晶晶閃爍如蜜光華?


    是她喝多了?抑或他喝多了?


    他唇畔情不自禁揚起微笑。


    銀槍赤馬踏遍萬裏河山,午夜夢回幻想的模糊人影,在此時得以完整。


    心頭怦然,某個不可遏製的念想洶湧而至——無論君父和阿皙能否接受,他絕不放手。


    魚麗傻笑半晌,後知後覺全場人都在盯著她看,才曉得自己究竟幹了一件多愚蠢的事。


    啊啊啊……她是被雷劈了嗎?幹嘛對趙王癡笑!


    找、死?


    【五】


    春夜穹頂如墨浸潤,疏疏落落的星子從密雲中若隱若現。


    晚風拂來桃花香與細碎蟲鳴,令魚麗無比懷念赤月神山的自在和踏實。


    白日心裏亂鬧鬧的,夜間註定難眠,倒不如溜出營地散心。


    反正她既非密衛,也非東宮衛,不受藍熾掌控。


    她自恃武藝不凡,憑藉記憶行往挾蒼園方向,不料走出一小段路,幽暗林道赫然多了那昂藏身姿。


    恰好山風抖落簌簌桃花雨,他狐惑轉頭,與她驚詫杏眸隔空相望。


    明明私底下激戰了無數回,此刻竟雙雙燒著耳。


    「你、你這天家親王,為何跟鬼魂似的!」魚麗語含怨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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