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皙褪下早晨入宮拜見惠帝時的織金雲霞鳳紋襖裙, 並沒像平日換回日常衣裙, 反而披上水紅縐絲大衫,屏退左右, 獨自徘徊於空寂庭院內。


    每一步,盡是躊躇與忐忑。


    她聽聞三哥提及,前日早朝時,太子哥哥當著百官之麵,鄭重宣告,以監國身份,對君父賜婚的旨意行了封駁事,更力排眾議, 坦言對九公主的愛慕。


    ——赤月國九公主賀若氏,是臣的人。臣,要娶她為妻。


    這句話由趙王嬉皮笑臉轉述, 卻震撼了夏皙心魂。


    再得悉之後, 太子哥哥手捧賜婚聖旨, 身騎駿馬, 急急趕至赤月行館,不顧滿城臣民翹首相望,直接把九公主抱回了東府。


    此等深情蜜意又驚世震俗的舉措, 無疑成為京城士庶的熱議話題。


    但夏皙接到密報,禦醫們頻繁進出東府,坊間名醫也被請去研究藥方, 且當日餘家大公子清早前去拜會太子,接連兩日未再露麵。


    眼看餘大將軍府清掃完畢,卻沒人帶領小舅舅進行交接,夏皙深知整件事絕非外界所傳的簡單。


    她悄然派人打聽,方知九公主染上某種怪病,且使得太子大動肝火,當場扣押了餘家表哥。


    局麵詭秘難測,教她坐立難安。


    霜風蕭瑟,吹響簷角寶鈴,搖晃枝頭的爆裂紅石榴,也拂動她腰間傾垂的玉花結綬,清潤觸碰聲如玉漏滴滴。


    周遭亭閣延綿,室廬清靜,池沼含幽,花木錯落,這座集意趣與典雅於一體的華麗府邸,處處皆有餘晞臨的手筆。


    當年督造嘉月公主府,他親力親為畫圖定稿,糅合兩人共同喜好,連日奔忙,沒少費心血。


    奈何家建好了,他從雲端跌下,她也遍體鱗傷,心如死灰。


    此後每一年,他親手所栽的石榴樹,她不許任何人觸碰,任憑其灼灼紅花凋零,累累碩果幹枯。


    由兩小無猜到青梅竹馬,從朦朧慕戀到託付終身,恍若黃粱一枕,南柯夢醒。


    美夢沉醉時,如他所言,她是世上最幸福美滿的小公主。


    醒後,她在外人眼中依然是恩寵無量、風頭十足的嫡公主,擁有家世、才學、品貌俱佳的溫柔駙馬,羨煞天下女子。


    然則她的心隻保留了那人的位置,他不在,心被徹底掏空,卻依舊容不下旁人。


    春去秋來,幸福的可能早在那血光滿天的黃昏被扼殺。


    滅寂的不僅僅是至親的靈魂,還有她的夢,被撕裂,被切割,化為碎屑,再也無法拚湊。


    猶記塵埃落定的那一夜,大雨滂沱,她身裹了玄色披風,登臨城頭,目送餘家叔侄的馬車消失在黑暗處。


    日復一日,她既怕此生不相見,又怕再見時物是人非,更怕他多災多難的人生再臨危機。


    重遇後方明白,世間事往往繞不過那個規律——怕什麽,來什麽。


    ···


    「公主。」


    齊子翱溫厚的嗓音順風飄來。


    夏皙慌忙拭去淚意,回頭沖他微微一笑。


    最近半年,她遵照太子之意,容許駙馬每隔三日留宿公主府;她本人會在朔望陪他回齊府探望二老,做不到恩愛纏綿,至少也算顧全他的顏麵。


    後來,齊繼後逆案爆發,雖說齊家人沒受太大牽連,但隨著齊首輔退隱,其餘族親也陸續變賣產業,撤離京城。


    駙馬恥於見人,兼之掛著閑職,本沒多少事可忙,索性常來探訪。


    夏皙憐他無辜受累,閑來與他品茶賞花,久而久之,相敬如賓,已不似先前抗拒他的作伴。


    此刻,齊子翱鴉青錦袍如霧裏孤鬆,外披玄色大氅,儒雅麵容平靜溫和,難辨悲喜。


    「公主要去尋他?」


    夏皙一怔,水眸黯然:「我答應過哥哥,等餘家案子平反,會安心和你度日。」


    「心不在,哪能安呢?」齊子翱輕笑,呼出的白霧模糊了神情,「我探聽過,餘兄好像得罪了太子殿下。殿下向來外剛內柔,若不是極其嚴重之事,斷不會如此待他。你若想去東府,便趕緊去吧!」


    夏皙莫名想哭。


    麵前的他,是兒時玩伴中最低調內斂的小哥哥,她名義上的丈夫,似乎從來無需她多言,便可看透她所思所想。


    「對不起,子翱哥哥。」


    齊子翱緩步而近:「不必道歉,你我的婚事,本就是我一廂情願。你無須顧慮太多。」


    「可是……」夏皙左右為難。


    「姑姑做了那樣的事,迫使父親致仕還鄉,我哪來的臉在宗親中混下去?隻是,你貴為天家公主,和離一事不應由我提起。」


    ……和離?


    夏皙瞳仁微擴,霎時無從分辨內心究竟是愧疚多些,抑或釋然多些。


    歷經巨變,即便與駙馬分開,也不見得能和晞臨表哥再續前緣。


    但她的情思既沒法硬掰向駙馬,何苦以此捆綁他、接受他對她的好,卻自私地未予半分真摯回饋?


    說來奇怪,在他親口道出「和離」二字時,她那冷冰沉寂心湖驟然掀起漣漪,如有心動的錯覺。


    她悽然而笑:「你很好,你很好很好,是我配不上你。今生情絲已繞至他身上,請容我盡己所能,把這段緣分寫盡吧!欠你的,來生來世,做牛做馬,再作報答。」


    「來世不可期,何必妄言?」齊子翱笑容純粹而美好,尋不出一絲哀傷,「我早說過,但凡是你想要的,我都會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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