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回想起他自上而下俯視她時的嬉笑調侃和溫柔逗弄,她隻覺整輛馬車像被架在火堆上炙烤,燒得她血液如沸,呼吸艱難。


    夏暄無從辨別她是默許還是氣得說不出話,再度挨近些許,悄聲道:「本宮好歹也算給你打過下手,這次充當我的近侍,有那麽委屈?」


    為免被人聽見低語,他從馬車正中坐到至右角,上半身傾斜靠向她,形成若即若離的相依狀。


    晴容心中清楚,是彼此間陰錯陽差的軀體接觸,外加她一而再再而三縱容他得寸進尺,方造就這自然而然的綺麗。


    前些天由著他十指交纏、擁抱而談,還能推託說是病中迷糊;此時此刻再容他肆意親近,她便真不剩半分矜持了。


    於是,她朝馬車前門簾挪移尺許,悶聲而答:「殿下,小九未敢抱屈。」


    夏暄順毛失敗,又不甘心與佳人漫漫長路相對呆坐,索性從袍袖內取出一捲圖紙。


    「你昨日讓崔內人傳話,我連夜翻遍了書閣……你可知我東府書閣有多大,上下兩層,六十多排書架,我自個兒倒騰至醜時才找到……」


    他話音極輕,字字句句摻雜了撒嬌之味。


    晴容為貓狐時早逛遍他的書閣,知這絕非易事,臉上則流露不以為然:「定是殿下東西擺放沒規律。」


    夏暄被她氣笑了:「再有規律,也是由內侍官主理,我不便找他們幫忙,隻能親自出馬,為你一句話辛勞半夜,你竟……」


    晴容打斷他所言:「這哪是為我,明明是小九為殿下查案,讓殿下提供線索。」


    「可你也不誇我聽話,還生我的氣。」


    夏暄遞圖紙的手突然縮回,似在等她說句中聽之言才肯交出。


    晴容俏臉沒繃住,禁不住笑啐:「殿下今年幾歲了?還玩這般幼稚把戲!」


    「本宮今年二十有一,」夏暄一本正經回答,又笑眯眯斜睨她,「小晴容今年幾歲?何年何月何日生的?哪個時辰?」


    晴容兩頰微燙:「我、我為什麽要告訴你這些!」


    「你此際為東府女官,是我的人。主上有問,豈可拒答?」


    他那句「我的人」,語調滲出如絲如縷的黏纏,瞬即令晴容憶起西山那夜,他踏落花碎葉而近,披一身星輝,向她展示身上行館男僕的青灰衣裳,笑說一句,「今日,我是九公主的人」。


    記憶勾心撩人,與麵前多情眉眼,織就她耳根那團明艷可人的緋霧。


    「我……忘了。」


    晴容羞而奪過圖紙,謹慎展開,遺憾天氣不佳,紗簾透入的天光暗淡,僅可粗略看個大概。


    夏暄伸長脖子湊近而觀:「景西三所為寧貴人住處,你研究這做什麽?」


    晴容躊躇須臾,正想編個謊言搪塞過去,未料車外驚呼聲、勒馬聲起。


    下一瞬間,刀劍相交的鏗鏘之音,交疊車身木板破裂「劈啪」聲。


    幾支黑黝黝的粗長鐵箭從左、右、後三方同時穿透馬車!


    ···


    「殿下!刺客!有刺客!」


    當銳箭從不同方向射來,最先作出反應的是馬背上身披護衛服飾的魚麗和「甘棠」。


    二人不約而同拔刀,奈何他們皆在馬車前方,壓根沒能攔住後麵的暗箭。


    眼看以強弩發射的鐵箭直穿向太子座位,眾人頓時心頭涼了大半,慌忙速速圍攏馬車,以抵擋下一波突襲。


    「小……」


    魚麗幾乎哭出聲來,顧不上調轉馬頭,徑直飛身撲至車前,一手推開嚇呆了的車夫,掀簾而窺,勉強鬆了鬆氣。


    幽暗光線下,車內二人擠在車簾邊,共同抓著一張圖紙,雙雙驚悚不已,呆若木雞。


    看樣子,兩人有事密談,挪了位置,恰好躲過銳箭刺體的大劫。


    「追!」夏暄率先回神,「留活口!」


    「甘棠」向魚麗使了個眼色,示意她留下,隨即無聲指揮部下向各方搜尋。


    落在後方十餘丈的趙王催馬而至,神情焦灼:「殿下!殿下可有受傷?」


    他翻身下馬,火速撥開另一端紗簾,迫切探頭而望。


    晴容立時心跳驟停,無法想像,趙王發覺她喬裝成東府女官、藏身於太子車駕,會有何反應。


    不料她尚未低頭捂臉,人已遭夏暄探臂摟在懷內,大片紅色寬袖將她的臉擋得嚴嚴實實。


    「三哥,我沒事!」


    「是臣護衛不力之過!」趙王容色稍緩,轉頭喝令部下追捕。


    雖訝於太子車中藏有女子,且姿態親昵,但料想弟弟血氣方剛,恰是夜夢時弄髒被褥的年紀,旅途寂寞,尋位小美人解悶談心、牽個小手溫存一番,實屬正常。


    見其擁著苗條女郎僵坐在被強箭紮穿的車內,趙王於心不忍:「殿下,此車損毀,請移駕至臣的馬車。」


    因疑似下雨天,他此行備了車駕,隻是慣於騎馬,任由空車尾隨。


    夏暄遲疑片晌:「不急,拿下刺客再說。」


    趙王一揖:「是!臣這就去!」


    說罷,縱身一躍,人如大鵬展翅,騰飛至密林。


    夏暄仍不敢鬆懈,死死捂住懷中人,柔聲安撫:「別怕,有我在。」


    晴容被迫把臉貼在夏暄肩頸,一呼一吸盡是龍腦香薰衣香混合男子烈息,羞得她麵紅耳熱,渾身發顫。


    她真心懷疑自己是否有招惹刺客的體質,何以太子每一回遇刺,不論北山寺廟、品香閣下毒,抑或郊野兩度刺殺……她皆在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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