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七的姿勢可判斷,他馬術未精,難以獨力跑完全程。


    尤其賽道一旁是圍欄,另一側為山林,即便沿途有士兵看守,且多了臨時參賽的小護衛前後左右暗中相護,未必能保他安全無虞。


    所幸,小七雖禦前莽撞,到了馬背反倒謹小慎微。


    他咬緊牙關,努力在顛簸中平衡,約莫奔出十裏,已是滿頭大汗,氣息淩亂。


    見半生不熟的九公主始終在附近,他再笨也猜出怎麽一回事,感激之餘又難免暗搓搓生悶氣——大家都看不起他!


    於是他揚鞭而行,試著盡力追趕,當四蹄激揚,那份風馳電掣的酣暢快慰,讓他暫時忘卻疲憊。


    然而穿過密林,進入大片草原時,道旁忽而竄出一頭野豬!


    盡管野豬並未沖向他,但他缺乏經驗,緊張時猛拽馬鬃毛。


    馬兒吃痛,人立而起。


    小七反應不及,被瞬間甩離,等到駿馬前蹄著地時,重心偏移,斜斜掛在馬脖子上,無力重返馬背。


    「郡王!別鬆手!」


    兩旁護衛大驚失色,齊聲呼叫,試圖助他止住馬兒騰躍。


    可馬兒受驚,陡然橫衝,小七不敢動彈,死死抱緊能抱的部位。


    就在他慌張害怕,想要哭出聲時,驀地掠過一陣疾風,伴隨急劇馬蹄聲近,一道柔軟嗓音響於後方:「小七,別慌!我來接手!」


    「小七」二字,唯最熟悉之人才會道出口。


    他茫然轉頭,驚覺九公主於雪白駿馬上立起,略微屈膝,人如飛雁淩空撲來,穩穩騎上他的馬!


    馬兒驟覺身上一沉,更為焦躁,奔得更急。


    「我的娘呀!哥哥姐姐救我!」


    小七恐慌,語無倫次一頓亂吼。


    下一刻,後領遭晴容俯身探臂抓牢,趕在他乏力摔落前將他拖回馬背。


    千鈞一髮之際,她從疾馳中站立,到換馬拉人,一眨眼工夫,果斷幹脆,令人咂舌。


    「籲——」


    晴容臉色稍稍緩和,穩住駿馬,關切發問:「郡王沒受傷吧?」


    小七這才後怕,「哇」的一聲哭了:「嗚嗚……我是男子漢,我不哭……哇……」


    晴容忍俊不禁,見自己的坐騎乖巧尾隨,柔聲提議:「咱們一同騎回去,可好?」


    小七歷險,沒膽繼續托大,收斂哭聲,胡亂擦幹眼淚鼻涕,點了點頭。


    「九公主可千萬別告訴我姐!她、她一定會笑話我的!」


    晴容莞爾:「好,我不說。但有件事,你得明白,嘉月公主關心你,生怕你受到傷害,情急之下才會不留情麵,因為……她隻有你一個弟弟呀!」


    小七沮喪撇嘴:「可她總說我不如哥哥們聰明、勇敢、勤奮!」


    晴容此前不曾以九公主的身份與他交談,卻先後以貓頭鷹、丹頂鶴、小奶狗、綠孔雀和小嚶嚶的視覺觀察過他,隻覺他偶爾貪玩、口不擇言,本性單純、正直、善良。


    想來有一位可愛的弟弟,太子殿下和嘉月公主才能更堅強度過那段難熬的歲月。


    念及此處,晴容莞爾道:「我懂,我也是排最末,小時候看兄姐十分優秀,總怕被瞧不起,可我一日日長大,一日日學得更多。小郡王別急,慢慢長大,隻要一路向前,終會和他們一樣出類拔萃,為國之棟樑。」


    小七似聽懂了,又未理解透徹。


    微愣須臾,他鬥誌再起:「九公主,咱們快馬加鞭,看能趕上幾個人!」


    「好!」晴容伸臂圈住他的小身板,「你伏低些,抓緊馬鬃!」


    小七依言照做,隨著馬兒發足狂奔,一往無前,感受兩耳山風擦過的呼嘯聲。


    晴容駕馭馬匹,很快拋離隨行護衛,連續超趕三四十人,返回射柳場時,竟搶回前二十的名次!


    二人同乘一馬,成績不作數,卻引發更多熱議。


    得悉七皇子的馬兒因野豬受驚,是九公主仗義相幫,聞者連連驚嘆讚許。


    夏暄趕忙親自下場確認小七是否受傷,見弟弟和九公主有說有笑,眼神徜徉感激與崇拜,情態親昵,不由得狂酸。


    那回夜間遇襲,他曾和九公主共騎……可惜啊,隻得一小段路,半點兒也不過癮!


    ···


    賽馬完畢,惠帝下令就地舉辦大型宴會,把酒觀看馴獸士馴服狂奔亂咬的幼虎幼豹。


    從傍晚到夜幕低垂,喧鬧聲、喝彩聲、驚呼聲、勸酒聲此起彼伏。


    夏暄作為今年射柳的勝者,自是受眾人大肆誇讚、敬酒。


    倘若往日,他多半維持冷傲,隻作簡略回應;此番心頭百般滋味難言,又見親友俱在,自恃酒量頗佳,頻頻昂首飲盡杯中陳釀。


    惠帝在外一整天,早覺睏乏,望向坐如朗月入懷的五兒子,眼裏泛起幾許迷朦。


    自從心愛的長子與餘皇後相繼離世,帝皇之心似遭利刃刺穿;幾經艱辛從哀傷中緩過氣,準備立為儲君的二子竟敢忤逆,向他新寵的貴人下手!其後,他看耿直的老三不順眼,怒圓融的老四不爭氣,惱聰敏的老五太貪玩……


    可老五終歸是嫡子,且出自惠帝摯愛髮妻的嫡子。


    遵循大宣「有嫡立嫡,無嫡立長」的原則,太子之位輾轉落夏暄手裏,純粹因為名正言順,非惠帝心頭所好,更非眾望所歸。


    此時此刻,惠帝靜觀夏暄受宗親朝臣奉觴,連飲數十杯,容色溫和,無懈無怠,溫克有方,折射出極具底蘊的疏狂俊逸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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