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千澤垂眸,“我能護住自己。”謝辰跳到了一塊尖銳巨石上,聞言懶懶回道:“那不行,我踹一腳的事,怎麽能勞煩師尊出手?這樣豈不是顯得我這個做徒弟的很沒用?”“不過我也知道,師尊不需要我護著就是了。”他說完,四下掃視著被十界九洲排之在外的荒骨之地。荒蕪景象,慘不忍睹。褐色的土地被鮮血澆灌成了暗沉紅褐,不用彎腰就能嗅到一股惡臭,一眼看去,不見綠色,怪石嶙峋尖角帶血,壓抑無比。這個地方,真就像它的名字一般,荒僻至極,處處白骨。謝辰看著這樣的地方,心情莫名沉重,這裏群聚著無處可去的散修,可能被十界九洲都不容,甚至要上天入地的識破易容也要誅殺的散修,又能有多少?而他剛剛重傷的就已經有十幾人了。就在這時,他耳邊傳來一道淡淡話語。“也是需要的。”需要?需要什麽?謝辰愣了一瞬,才反應過來這句話對應的究竟是他說的哪句話。對上之後,腳下險些一滑。謝辰跳下,按著劍在小師尊麵前好奇看他,“真的需要?”楚千澤吐出那一句話的舌心發燙,少年那雙似笑非笑的桃花眸就直接歪在眼前,仿佛要直直看入人的心底。他頓時抿唇,但還是低低出了聲。“我旁觀你的曆練,能不出手當然是不出手最好。”謝辰摸著下顎,也不知信也沒信,流轉著笑意的眸子掠過渾身發緊的小師尊,輕笑一聲。“師尊,那你跟緊我。”“這曆練既然是我的曆練,我選哪條路,你可不要攔著我。”楚千澤不知道謝辰在打什麽注意,看著他含笑的眸,眉眼輕斂心口兀然熨上一絲烈熱,他輕輕頷首應了一聲。“好。”謝辰得了這句回答,站直了身子,腳下輕快轉身向前,“那師尊,走吧。”楚千澤看著少年背影遠去,溫下眉眼如言跟了上去,絲毫不在意謝辰有意無意掌握主動權的試探,當腳下踏過一人時,他神態若常碾過了試圖圈住自己腳踝的那隻手。剛才還死前也要拉住一人,猶自不肯放棄輕顫著的手,在遠去的兩人身後悄然失去了動靜。荒骨之地的天光極為昏暗,仿佛被一張巨大絲網給罩住了一般,看不見潔雲,隻有無窮無盡看不明的浮絮一般的東西,將那份壓抑死死定格成這片天地的基調。如此窒息的環境下,兩人一路向前。而經過剛才的一戰,暗處窺探的人也散去大半,之後的路程更是詭異的平靜,不見半分荒骨之地的凶險。於是謝辰與楚千澤這兩個精神氣貌都與荒骨之地格格不入的兩人,一路走到了荒骨之地散修群聚的地方。謝辰一路瞎走,好不容易摸到個有人氣的地方,就見那些散修動不動就冷冷盯視住自己與小師尊,看起來格外不歡迎他們。這裏依舊荒敗,寥寥可數的幾個人用木頭加碎布紮出蓬帳,渾身瘦削,雙眼無神地坐在蓬帳之前,聽到聲響,也沒有什麽神情,滿臉陰冷。謝辰手搭在劍柄之上,指尖無意識地反複摩挲,那些人的情況幾乎是一目了然,明麵上的幾個並不是他的對手,暗地裏似乎有幾個分神的家夥。真的打起來,由於金丹境界的限製,可能要費上不少時間。這個時候,身邊安靜一路的小師尊終於出聲,“你進去,一路走至深處,徑直跳下去。”他看著謝辰幾乎是一路亂走,最終竟然也能陰差陽錯找準了地方,不準備再多繞彎路,還是出聲提醒。謝辰挑眉一笑,剛要帶著小師尊向深處走去時,落空的左手中,驀然被塞了滿滿的軟熱。像是一塊軟下來的玉石,細膩溫涼,觸感極好,謝辰本能攥緊,手骨收攏。而後迅速覺得不對。他低頭看去,瞬間驚訝,“師尊?”楚千澤神色如常,“為了防止那些人盯上我,就讓他們認為你是較強的一方,從現在開始,你要領先我半步。”鳳眸之中兩粒星子漆黑剔透,仿佛揭過那層朦朧黑霧,就能窺見一些更深的東西。他看著謝辰,清冷眉眼輕攏,定定不動。謝辰鬆了手骨,將那溫膩徹底攏住,麵上露出了然之色。“我知道,我來吸引他們的視線。”嗯……好牽強的理由。謝辰心想。看到謝辰這麽一副絲毫不多想的神態,楚千澤再好的脾性也有些沒壓住,暗暗咬牙,“沒錯,也不能叫我師尊。”謝辰毫無異色,順應著換了稱呼,“千澤。”楚千澤揚起鴉羽長睫,鳳眸深深看著他,眸光流轉之際,似乎滲出了一絲惱意,幾乎是從喉間逼著自己吐出了那幾個字。“換一個。”謝辰咽下了嗓中幾乎要溢出的笑音,不露痕跡地自然彎眸,勉力壓下那股笑意,斂眉故作沉思,始終沒讓小師尊發現不對勁的地方。那句話吐出時,楚千澤心中發緊,耳廓的熱度是再也壓不住,塞入謝辰手心的那隻手,不知是因為對方手心的溫度,還是因為他心思翻滾,有些發熱。他看著謝辰一直沉默,心裏惱意愈盛。這家夥,怎麽這麽遲鈍?!謝辰變了手勢,牽住了小師尊的四指,拉著唇心羞出淡紅的人向前走去,眼睫眨落之時,掩去了那抹流光,隻露出純粹的漆黑,一如之前的毫無所知。他壓低了聲,吐息溫熱,好似要鑽進對方的耳中,“澤澤?”楚千澤如玉耳垂,終是掛上了一層紅霞,看著好似是被突然靠近的氣息描摹而出,黑密眼睫亂顫,神態卻依舊端持著平靜。他唇色愈豔,卻沒出聲。謝辰彎唇,眸中劃過一絲狡黠,口吻聽不出異樣,“可以嗎?”楚千澤直麵屍山血海手都沒有抖一下,可如今,附在耳邊的簡單二字,卻險些抽空了半身的力氣。當初謝辰略顯輕佻的稱呼重新出現,楚千澤心內感受卻不似當日那般,可到底理智回攏幾分,他舌尖碾著牙關,吐出兩字。“再換。”謝辰沒有想起幻境之中疊字戲弄小師尊的場景,但是疊字稱呼調侃親近之人也算是他的一個愛好,不過看著小師尊的反應,看來深處有的玩味。他將此事記下,準備之後問一下鳳玲玲。但眼下小師尊催得緊,他抬眸又見對方挽發的墨玉簪,依舊是熟悉的那一根。一代修羅劍尊挽發的簪子定然是數不清的,按照當時隨意抽拿寒玉簪的性子,似乎不該這麽長時間下來,每日都選用了同一根簪子。這麽明顯的破綻就在眼前,謝辰心笑自己遲鈍,竟然一直沒有注意到。小師尊哪裏是放棄了那段不知為何抽芽的情絲,而是變的內斂含蓄,看著不動聲色,實則步步為營。謝辰心裏笑意不止。是因為,不確定他是否會接受嗎?既是男子,又是師徒,常人怎麽看,似乎都是一樁要成孽的緣分。雖然謝辰不在意,可那份惡劣心思又不合時宜地跳了出來,他嘴上給了回答。“還是叫千澤吧。這裏幾乎與世隔絕,世人也隻知修羅劍尊,鮮少有人再稱千澤,即使有人聯想,看到我的年齡,也絕不會再多想。”與此同時,他側眸掠過小師尊皙白側臉,心中想著。若是他故作遲鈍無知,對方又該怎麽挑破這層在任何人看來都格外厚重的隔膜呢?謝辰這個時候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的性子確實惡劣啊。但心底深處,他依舊不太相信,能完全壓製修羅業火理智冷情的小師尊,真的將那根情絲拴在了自己的身上。他在旁觀楚千澤動作的同時,又何嚐不是在一點點鬆開自己的心門。這種極深極隱晦的心理,謝辰現在並未察覺到,但很久以後,他回首之時終於察覺這時心理後,不由輕輕一笑。還好,這是一場雙向奔赴。而眼下,楚千澤見謝辰似乎對除去尊為師尊外,並未有其他念想,不由扯唇,胸腔之中像是憋著一口悶氣,堵得慌。“那就那樣叫吧。”謝辰牽著人,溫聲笑道:“千澤。”千、澤。從對方舌尖碾壓吐出的兩個字,仿佛有一股珍之又珍的感覺。楚千澤垂下眼皮,見到謝辰牽著自己的手,耳邊又落了熟悉又陌生的二字,突然覺得叫千澤是最適合不過的。好似他們之間是再平等不過的兩個人,中間沒有相隔三萬年的時光,沒有任何世俗阻礙。謝辰牽著明顯走神的小師尊,到了他說的要跳下去的地方,看著幹涸的石井,略作沉默。“真的要跳進去嗎?”謝辰問道,而後又悠悠補了一句,“千澤。”楚千澤睨他一眼,鳳眸瀲灩若晴光,“你上前看看。”謝辰上前看了看。像是無意忘記了一般,兩人相牽的手在這一過程中始終沒有鬆開。“好深。”謝辰驚訝。楚千澤隨之看了一眼,“荒骨之地的上麵根本不能住人,荒獸隨時都有可能在熟睡的時候出現,將人從血肉神魂都吞吃入腹,所以這下麵才是荒骨之地散修真正所在地。”謝辰了悟,“專門用來防荒獸的。”他直起彎下的腰,就著兩人還牽住的雙手將人拉了過來,形成半擁的姿勢,以幾乎要碰到小師尊耳垂的距離,低低出聲,“師尊,你多擔待。”語調尾音輕揚,帶出一絲不明意味。楚千澤心內瞬覺不對,剛要推開人,就被整個打橫抱起。烏沉天光之下,少年仰首揚唇,他腳踩枯井邊緣,身體向上一蹬,抱著人就猛地跳了下去。滿頭墨發隨風飛揚,謝辰唇邊帶笑,垂眸向下看了一眼,半側而下的細碎光線,勾勒出大半的清晰輪廓,尤為矚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