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個月前恥辱的一幕重現眼前。


    她喉底艱澀,回想自己一年來的晝伏夜出、浴血奮戰,而眼前的“天”字墨玉指揮使曾跟她爹說,總指揮使的位置遲早要留給她,屆時當爹的,沒準要聽女兒指令。她爹笑而回應,青脊曆來有能者居之,他絕無異議。


    長輩們充分表達了對她的厚望。


    一路走來,她真的走對了嗎?


    燕鳴遠凝視她霧氣繚繞的杏眸,柔聲道:“我懂,你我其實一樣。咱們生在出類拔萃的家庭,成長於德高望重的師門,又有那麽多人中龍鳳的師長,本就壓力重重。


    “出門在外聽到的全是他們的光輝事跡,大夥兒張口閉口就是我們是誰誰誰的兒女,總覺自己生不逢時,沒有參與十八年前那場抵禦外敵、平定內亂的戰爭,心心念念想闖一番事業。


    “可你不覺得,正是那樣,你才要活得更寬容些?現在太平盛世,別沒事找事,容大哥和秦姐姐不過是普通人,想踏實過日子,難得有情人成眷屬,何不放他們一馬?你還小……”


    杜棲遲怒道:“什麽我還小!你比我大一歲罷了!”


    燕鳴遠也火了,態度比平時更為嚴厲:“還頂嘴?我是你師叔!”


    杜棲遲想起她初來長寧鎮的那天,他於眾人前給了她下馬威,夜裏又將她叫至西苑,試圖哄她……


    素來喜怒不形於色的她再也把持不住,慪氣道:“別有事沒事擺架子!之前,誰口口聲聲說不做我師叔的!”


    燕鳴遠先是一愣,隨後笑得捉狹:“這麽說,你同意……與我一處了?”


    “沒、沒有的事!別瞎想!”她整個人如被火燒一般,憤而轉身。


    虧得半張臉有麵罩遮擋,不然,她這以冷麵著稱的杜指揮使,遭人覺察臉上的紅意,可不是什麽好事!


    …………


    秦茉手持婚書,火速往秦家方向飛奔。


    因鎮民匯聚在集會地看熱鬧,沿途人影稀少,一派靜謐,唯有長寧河的碧色河水,漂浮著紅橙黃褐的敗葉,悠然東流。


    秦茉步履匆匆,盡管她也搞不懂自己為何要逃跑。


    數年來的低調度日,使她不喜於眾目昭彰下受過多關注。


    她需要緩一緩。


    容非在她身後窮追不舍,讓她訝異的是,這家夥近來身手有了長進,似練過?至少,跑時穩健有力,不再氣喘籲籲,比起他跟著詐騙團夥入山林尋她的那回要好得多。


    “差不多得了!給點麵子!”容非邊跑邊叫喚。


    秦茉原本有心與他聊上幾句,聽他這麽一喊,頓時加快腳步。


    跑至臥仙橋時,猝然間,灰色身影急速一晃,三人攔在道前。


    秦茉定睛一看,心涼了半截。


    盜門的人,果真不肯放過她!


    由於她及時停步,容非立即追上,展臂將她擋在身後。


    為首的那名灰衣中年男子,以不懷好意的目光打量二人:“秦姑娘,敢問令尊從盜門帶走的秘笈何在?你們小夫妻做的是正經生意,留著無用,不如還我們。”


    容非冷冷地道:“你們也就隻敢在晚上幹些偷雞摸狗之事!今時怎麽有膽量於光天化日之下露臉?”


    灰衣人暴怒:“你別以為你是什麽家主,就無人敢動你!不就仗著幾個護衛武功了得麽?”


    他一使眼色,身旁兩人猱身而上,齊齊向容非抓來!


    秦茉大體得知,盜門中人武功尋常,但勝在身手敏捷。她正想息事寧人,容非將她往邊上一推,繼而避過兩人夾擊。


    他近日在八衛輪流指點下,拳腳功夫大有長進,應付武林高手無望,但對付盜門這種三流角色,居然有還手之力。


    三人身影挪移,拳來腳往,勁風淩厲,叱喝有聲,鬥了十餘招。


    眼見容非孤身與二人相拚,秦茉沒來由回憶起三個月前的山林裏,麵對幾名壯漢的圍攻,他強行摁將她於懷內,高舉左臂,強行替她擋了一棒子。


    回想那一幕,心依舊會痛。


    無論如何,她不願他再為自己受傷了。


    “罷手!”她當即從懷中拿出一本黑皮冊子,高舉過頭,揚了揚。


    灰衣人一見,阻止道:“停!”


    三人罷鬥,各自中了兩三下拳腳,又怕丟人,死活忍住不去搓揉。


    秦茉搶至容非身畔,眸底飽含關切:“還好吧?”


    容非吃了兩拳,說不痛是假的,可他絕不當著對手示弱,逞強道:“沒事。”


    “秦姑娘早些拿出來就好,何苦折騰那麽多?”灰衣人緊盯她手中之物,恨不得撲過來搶。


    秦茉柳眉一挑:“按理說,因著我爹的關係,我該尊你們一聲‘師叔’,可你們多次暗中窺覬,實非長輩所為!”


    “我們隻想要回秘笈,讓技藝得以傳授,別無他意,若有得罪,請姑娘見諒。”灰衣人換了副口吻。


    秦茉深知,這幫人肯花上數月在附近徘徊,不達目的誓不罷休,既已揭曉秘笈並非藏在密匣中,她若不痛快交出,隻怕他們會時不時潛入宅院亂翻一通,因而提前備在身上。


    她私下向燕鳴遠打聽過,知盜門所剩的人已無多少,這十多年來倒也沒作奸犯科。


    這秘笈的內容,她已熟讀,留下確無益處,不如趁機要一句承諾?


    “給你們,沒問題,隻不過,你們得立個誓——不得以盜竊之術行惡,否則,死無葬身之地。”


    灰衣人淡淡一笑:“姑娘竟有此顧慮?眼下法度森嚴,咱們做不了壞事。”


    當下,三人依言立誓,鄭重接過秘笈,仔細翻閱,確認無誤,笑顏展露,如獲至寶。


    臨別時,那灰衣人忽而回眸,朝秦茉咧嘴而笑:“怪我有眼不識秦姑娘,更沒想到姑娘……嘖嘖嘖,如無意外,我們不會來長寧鎮滋擾,還是提醒一句——二位記得鎖門。”


    秦茉聽得莫名其妙。


    這是讓她防盜防賊的意思嗎?


    轉眼瞥見容非一臉窘然,總算記起,他們初遇那夜,以奇葩姿勢疊在一起,正好被這人瞧去了!


    那人大概是後來見容非對她諸多保護,才猜出當時月下疾奔的、與小房間內撲倒容非的女子,為同一人!


    可她還能說什麽?總不能說,那陣子真沒幹件事?有意義嗎?


    三人離去後,目視秦茉如被淋了紅漆的臉,容非笑吟吟地道:“姑娘的名聲全被我毀了……放心,我一定對你負責!”


    她憤怒地揍了他兩下,恰恰打在他方才中拳之處。


    他“嘶”地呼痛,又哄道:“再說,姑娘拿了傳家寶救我,我得以身相許。”


    “切!我這是抵你用鑰匙救我的人情。”


    “那咱們的婚約怎麽說?”


    “離我十八歲沒幾天了……”


    容非圈她入懷:“立馬成親吧!”


    “你!”秦茉急急推他。


    這可不是他或她的花園,豈可胡來?


    然而,容非力氣比她大,緊緊將她錮牢了,且在她別過臉前略一俯首,以唇貼向他思念多時的唇瓣。


    唇齒磕碰中,她退他進,被他再一次抵在柳樹下,軀體緊貼,既有微風細雨的溫存,又有狂風暴雨的熱烈。


    呼吸纏繞,愛憐、溫柔……糾纏而入,迫使她喉間溢出零碎吟哦。一貫清淺的嗓音添了幾絲婉轉柔媚,教他差點忘乎所以,想要為所欲為。


    終歸在河畔橋邊樹下這種隨時有人路過的地方,容非沒敢過於放肆。


    深吻過後,凝望懷中嬌顏,他笑哼哼地道:“我到今時今日,才搞懂我爹的遺言所指。”


    “遺言?”


    “他讓我帶上鑰匙,來長寧鎮秦家,找寶貝,”他噙笑道,“你看,我找到了!”


    說罷,湊到她額上一吻。


    秦茉細想他們這段曲折的姻緣,從當初的互相誤解、怨懟,到其後的怦然心動,心底甜暖熱流湧動。


    於思憶中回溯,她猛地記起一事,瞋目啐道:“這時倒嘴甜!還記得你諷刺過我什麽?”


    “我何曾諷刺過你?”


    “哼!你說我手段高明,撩死人不償命!”


    “嗯,”他兩臂緊繞著她,“我願以餘生領教姑娘手段,直至被你撩死之日。”


    秦茉心中蜜味更濃,嘴上猶自抗爭:“你冤枉我!我那會兒壓根沒撩過你!”


    “不要緊,慢慢補,”容非沉嗓如醉,誠懇得分外勾人,“從今以後,我會盡我所能,放下驕傲,做得不對之處,請夫人多多提點。”


    他突如其來改了稱呼,秦茉有點懵,隨後又被甜到了。


    蜜意從內而外擴展,逐寸蔓延,從頭發絲到腳趾尖也洋溢欣悅。


    她眉眼傾垂,長睫如蝶翼振動,軟嗓輕柔:“不必刻意改變,我也有無數小缺點,若能互相包容固然是好,可人無完人,何必強求?我愛慕的,是原原本本的你。你的好,你的壞,全在我的預料之中。”


    這是至今為止,她說得最直白又最深情的話。


    容非始料未及,終覺迂回坎坷都不曾白費。


    二人同心,足可抵擋世上的紛擾糾葛,何懼明日風風雨雨?


    良久,容非從柔情蜜意中回過神來,摟住懷中無可比擬的至寶,沉嗓如濃酒:“不可能,我的好,你沒來得及感受,也預料不到。”


    秦茉不解,迷蒙水眸如有絢爛靡麗的星輝。


    “相信你很快就有‘切身體會’,”他眼眸深邃,附在她耳畔,笑意全是誘哄,“比方說……”


    他溫熱嘴唇描摹著她的耳廓,渾話說得含糊且曖昧。


    言畢,他清晰看到,她的嬌媚蜜頰,於一刹那,紅透了。


    (正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就寫到這裏。


    番外以配角為主,順序分別是:


    1、小麻雀&小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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