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劫哪知道出來會遇見這麽一出。


    麵前的皇帝雖然穿著普通先生的衣服,但是坐擁江山的底氣和滿腹經綸的知識都讓二世氣場格外強大。


    就算是這種情形下,馮劫始終和皇帝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始終不敢靠近。


    雖然陛下臉上滿是漫不經心,甚至故作從容,但是這個問題未免太過敏感了。


    千戶之家都能一夜之間盡數被遷出去,在大秦帝國, 還有什麽事情是皇帝陛下不敢做的。


    馮劫竭力保持鎮定,俯身作揖,恭恭敬敬答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二世聽了,自覺這番回答像是答非所問, 又像是什麽都答了。


    馮劫的意思其實是,陛下您是皇帝, 您做什麽都是對的, 天下人都要聽您的號令,我自然也不例外,又怎麽敢說不對呢。


    再說了,人都已經趕走了,臣就是反對又有什麽用。


    反正天下全是陛下一個人的,陛下無論怎麽做,都是可以的,都是合禮法的,因為曆朝曆代以來,皇帝的話就是天下的規矩,這已經成了時代的法則。


    下了馬車,雖然街上燭火幽微昏暗,可是今晚月夕之節,明晃晃的月亮掛在上麵,馮劫一身素服未免太過紮眼。


    二世不禁問:


    “你不為乃父服喪,怎麽在街上溜達呢。”


    “臣惶恐, 隻是臣已經服完小喪, 今日隻是心中煩憂, 想要出府散心。不巧出了門才發現原來今日是陛下定的月夕節,街上人來人往,臣一直不敢出去,隻好躲在車裏麵。”


    這事情,確實好笑。


    堂堂大將軍出門不看月曆,鬧了這樣的事情。


    兩個少年郎聽到這樣的事情,自然捧腹大笑。


    這是在街市上,若是平時,他們兩個也未必笑的出來。


    二世聽了這話,言外之意分明是說,朝中發生的事情,他馮劫竟然一應不知。畢竟,是丞相之子。


    二世不緊不慢道:


    “可見你近日都在府中一心為父親守孝,此為天德也。”


    古時,有孝心的人是被稱作有天德。


    馮劫心中微微發苦。


    “今日倒是讓陛下見笑了。”


    “這些時日來,鹹陽發生了太多事,朕無暇顧及其他。按理說,馮相薨逝,朕應該親自前去服喪一日,以表朕心,但是國務繁忙,朕也無可奈何。你可不要怪罪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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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劫臉色一僵。


    “陛下萬乘之主,日夜奔忙操勞,若是百忙之中還能夠記起末將,末將已經是感激涕零,臣又豈敢怪罪陛下。陛下言重了。”


    “乃父駕崩,而叔父前來拜見朕,說是要將他的爵位傳給你,你們馮氏一門伯侄情分倒是極深。”


    “伯翁向來待我如親子。此番倒是讓末將感到過意不去。”


    “你也確實應該感到過意不去。勇武侯馬上就要回到鹹陽城,朕決定封賞他為冠軍侯,爵級升為列候。同樣都是列候,你是襲爵,他確實每一級爵位都是靠他的箭術射出來的。此番匈奴一戰,聽說李信又是百發百中。李信幾乎為朕滅了匈奴這整個邦族。”


    馮劫聽了,自然又羞有愧。


    “陛下,臣羞愧難當,恨不得以頭搶地耳。”


    二世聽了,微微看來他一眼。


    論交情,扶蘇和馮劫的來往其實要比扶蘇和李信的交情來的深厚。


    “朕少時還是公子的時候,奉命出使齊國,來去約有半載,是你陪同的。後來朕做了治粟內史,又在朝聽政,你的心性,朕再明白不過。”


    馮劫聽了,他連忙道:


    “陛下對馮氏一族,恩典頗深,臣誤帶高漸離回鹹陽城,還是陛下在先帝麵前為臣一家化解此事。陛下仁心昭顯,宮中府中無人不知。陛下以德服人,臣對陛下佩服之至。也是從那時起,臣就發誓,一定要為陛下肝腦塗地。”


    嘴上說著這些話,但是這君臣兩人心中卻都覺得諷刺。


    尤其是馮劫,他雖然還被蒙在鼓裏,但是他卻深諳二世作為為君者的無情,尤其是發現了馮氏沒有了利用價值之後,就想著一腳踢開。


    在馮劫的潛意識裏,父親的死,歸根結底還是因為二世執意設立四部,分化了丞相的權力。


    “朕相信你對朕一片忠心。不過你現在還是專心服喪,待服喪日滿,倒時再回到朕身邊為事。”


    但凡有點腦子的,都知道二世這話隻是客套話。


    說的不雅點,二世言下之意分明是,你的忠心朕是用不到的,至於其他的,也有別有別人替代你。


    馮劫隻能勉強作笑:


    “陛下體恤末將,末將謝陛下。隻是臣怕日後服喪三年,三年見不到陛下。”


    “三年?未免太久了。”


    馮劫聚精會神的聽著每一個字,生怕錯漏什麽。


    馮劫試探問道:


    “可是儒家禮法所約,就怕是陛下想讓臣回去,臣也怕朝中也有人非議啊。”


    二世輕蔑笑笑:


    “儒家禮法,當禮法對於帝國有害無益,朕為什麽還要遵從這樣的禮法。當年孔子責備宰我,斥責宰我不仁,說服喪三年,是天下通行的喪禮。難道宰我沒有經曆過被父母抱在手上三年嗎?如今竟然連三年的喪期都不願意守了!”


    “難道你認為孔子責備宰我的話是對的嗎?”


    馮劫膽怯,二世可是尊儒的人啊,若這話是個陷阱,馮氏一族可就要被他一句話拉下水了。


    “陛下,臣不敢評斷孔子。但宰我未必有錯。”


    二世聽了,則笑:


    “一個不能適應大秦帝國的儒家,算不得好的儒家。如果朕身邊的有才之士都因為要去服喪,離朕而去三年,那這朝政大事誰來商議決定,此中事由,確實需要好好商議協定。”


    馮劫察覺到,這是二世在暗示他,要給他機會。


    “陛下所言極是。末將倒是以為,可以改我秦國戰時的禮製小喪七天,大喪三十天為儒家禮法,如此一來可以節省費用,避免鋪張浪費,二來可以讓各行業的人盡快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去,避免貽誤國機。”


    二世聽了,頗有深意的看了他一點。


    首先,二世喜歡實用,所以奢侈浪費的大可不必。儒家禮法裏講求孝道非常浪費金銀財帛。其次,據二世所知,這樣的禮製,就是給士大夫階級規定的,為了凸顯貴族和庶民之間的區別。


    農戶家裏,飯都吃不飽,又怎麽會顧及這種禮製。


    這也是貴族看不起庶眾的一個重要原因。因為庶眾之中很多人都識字,但是即便他們識字,可是卻不願意遵守禮儀禮法,於是貴族更家看不起庶眾。


    不過,衣食足而知榮辱,背後更深的層次也隻有高人才能參透,並且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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