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這種做法未免太給李信麵子了。


    如此,到底誰是君,誰是臣子?


    “朕身為大秦天子,繼始皇帝之後,竟然要為這種事情煞費苦心,這討好的是又是何人?此舉未免有違君臣之禮。”


    聽了皇帝的想法,司馬毋懌對曰:


    “臣私以為,若是繼續放任勇武侯,三年之內,勇武侯必反!到時候,天下各處將領自然不會坐視。不僅如此,東十七位諸侯,又會作何反應?臣聽聞陛下重責關東六郡,不惜全部處死六郡郡守,如此雷霆手段,震動天下,足見陛下捍衛帝國一統格局之心。”


    “當年周朝初立,不過八年的時間,便已經有諸侯蠢蠢欲動,對周天子不敬。而我秦國一統天下已經十四年之久,先帝武力威懾,天下諸侯莫敢不服。陛下使天下郡國並行,諸侯感激陛下恩德,竭誠效忠。又施加文教,德化百姓。”


    “隻要朝中政局穩定,再過三五年,陛下政績必定斐然。到時候文武百官莫不膺服陛下如今的所為。”


    “臣小時候聽家中父輩訴說一個道理。這笑的最大聲,算不得什麽本身,笑到壽終正寢,那才是有大謀之人。陛下若是在這個時候能不計君臣之隙,妥善處理此事,同時穩住武信侯與勇武侯,拉攏隴西貴族,必定能穩固朝綱。”


    這些道理,扶蘇自然也明白。


    但是秦國的武將們,一向都喜歡來硬的,這種溫和的手段,一定會助長李信的氣焰。


    “按照你所說,李信必反!卻又在這裏勸朕,讓朕向李信服軟。”


    司馬毋懌對曰:


    “韓非子·說林上中曰:‘將欲敗之,必姑輔之;將欲取之,必姑予之。李信得陛下隆禮相待,勢必更加驕橫,氣焰囂張,勢必得罪更多人。”


    “你對此事有多大的把握?”


    “十成。”


    “你就這麽自信?”


    “陛下,勇武侯雖然驕橫,但是他也定然清楚,造反意味著什麽?陛下仁義之名揚於四海,他若是犯上作亂,便是人人得而誅之。此為其一。”


    “其二,軍功世家內部,實則早有裂隙。像李信這樣的庶民出身,靠實力晉升的列候,卻要和一些承襲父輩爵位的人同袍,共處一帳。世家自然和世家為一體,而新晉的侯爵,自然又是一個小群體。”


    “勇武侯雖然身居高位,可是他必然和許多靠一己之力晉升的侯爵一樣,備受世家排斥。如果馮將軍在這種關頭向勇武侯低頭,勇武侯勢必平了心中氣憤,不再計較。”


    “其三,陛下難道忘了,這在隴西的還有一位徹侯。王賁將軍同為世家子弟,難道會坐視此事繼續鬧下去不成?臣若是王賁將軍,此時必定在大帳之中勸告勇武侯。”


    “其四,即便是勇武侯想要自立為王,必定得得到背後的隴西世家的支持。勇武侯得先說服隴西諸多世家才是。這件事,可需要不少時間。”


    【長城本就是有的,秦始皇修長城其實隻是把長城連起來。蒙恬監督修建的是九原粘到,輸送糧草的。】


    “其五,這隴西正北麵就是時不時侵擾南下長城的匈奴。沒有陛下輸送糧草給養,勇武侯靠什麽養活二十萬大軍。一旦自立為王,到時候,李信一麵要應對陛下的鐵騎精銳,一麵還要抵禦匈奴侵擾。”


    “陛下,恕臣冒犯,臣私以為,李信早有反意,但是他之所以遲遲不敢自立為王,其實忌憚的並不是陛下,而是北方匈奴。”


    扶蘇聽了,自然重重捶了一下座椅扶手。


    司馬毋懌覺得自己今日說的太多了些。


    “所以,一旦邊地匈奴安定,李信才會露出本性?”


    “正是。”


    二世目不轉睛的司馬毋懌,沉默良久後說道:


    “朕恨啊。”


    “朕恨為什麽沒有早些見到你。在你被朕拜為內史之前,都在做什麽呢?”


    “陛下,臣當時還在管理鹹陽城南街坊市。”話音剛落,司馬毋懌自覺自己答非所問,“南街酒肆林立,有龍蛇混雜,臣又自幼居住在南街,朝中有些人,臣雖然未曾謀麵,但是他們的事情,臣卻自幼耳熟能詳。”


    “所以臣雖然年紀尚輕,但是卻自幼就對朝中諸事耳熟能詳,更對世家各族門宅裏的事情了然於胸。”


    二世聽了高興,拍了拍大腿:


    “你今日這番分析,可謂鞭辟入裏。朕就需要你這樣的耳目。”


    司馬毋懌聽到這話,自然心喜想笑,但是想到自己的名字,自然把自己給壓住咯。


    他可是司馬家的人,瞧瞧秦昭襄先王都對他司馬家做了什麽。


    司馬毋懌不敢得意,但是他心知,他距離自己的抱負又進了一步。


    “臣謝陛下。”


    見司馬毋懌又像個木頭一樣擺著臉,扶蘇便問:


    “你這個名字,有些意思。毋懌,不許高興,這名字是何人給你取得。”


    “家父。”


    “司馬昌為何會給你取一個這麽奇怪的名字?”


    “臣也不知。”


    “欺君罔上,可是大罪。”


    司馬毋懌謹色,再拜:


    “臣出生不久後,臣的祖父便被賜死。家父便給臣起了這樣一個名字,更告誡家中子弟,不許高興。”


    扶蘇聽了這話,隻覺得這司馬昌不是一般人。


    “司馬靳,武安君白起的副將。你的祖父是被昭襄先王賜死於杜東的。”


    二世起身,閉目在殿中盤旋了數步,他從司馬毋懌這個名字背後感受到了無盡的悲涼。


    “這麽看來,你這名字到有些意思。朕昔日為太子,深感為臣之不容易。《論語》中曰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便是此般感受。”


    司馬毋懌聽了這話,自然也心底湧起一股悲憤和無奈。


    外人隻看到鹹陽宮的華麗和肅穆,卻看不到宮牆之內的鬥爭和殘酷。


    “那大將司馬欣,可是你族叔?”


    “正是。”


    “司馬氏在我秦國,本來是望族。雖然其間經曆了一些波折,但是朕會讓司馬氏恢複過往的榮名,成為帝國的棟梁之柱。”


    “臣謝陛下大恩。”


    司馬毋懌現在才明白,什麽叫騎虎難下。當他一旦踏入朝中,站在權力場上,要想退出去,那可就絕不容易了!


    皇帝既然說了這樣的話,那就是司馬氏將要被他重用,可他司馬氏除了硬著頭皮接下來,還有什麽選擇。


    拋卻一切牽扯,天下任何人,都是皇帝動動手指就可以處死的。


    司馬昌這一支司馬氏族人,他們已經不奢求高位,隻求安穩即可。而司馬欣卻非要頂著司馬氏的頭銜四處起浪。司馬昌其實並不待見司馬欣,家族血一般的教訓對他來說就像是晨露,太陽一出便消散了。


    司馬毋懌站在扶蘇前側,臉上寫著不安。


    二世拍了拍他的肩,隨後道:


    “今時不同往日,在朕麵前,司馬毋懌,你想要放聲大笑便放聲大笑吧。”


    司馬毋懌內心像是猛的觸了電一樣。


    “朕還有要務要處理,你先回去吧。”


    “唯!”


    司馬毋懌內心十分忐忑,看皇帝的意思,他們司馬氏又要恢複往日的盛寵。


    司馬毋懌看著頭頂閃耀的太陽,一時間百感交集。


    他今日是不是不敢對皇帝說他那些肺腑之言,即便他不去說,還有別人去說。


    話說他今日似乎得罪了護軍都尉和大柱國,這兩位都是朝中如日中天的人物,他以後見到這二位還是應該小心些。


    ……


    ……


    ……


    隴西,白色的水帶鑲嵌在廣袤的綠地上,白水兩側的山坡上滿是鮮花。


    牛羊陷沒在綠草地上,偶有風動,方能看見背影。


    隴西之地,水草豐茂,再往南,便是大片的田地。


    這裏,地勢較高,一陣風浪吹來,頓感舒爽,並未有鹹陽城的濕熱悶潮。


    夏日的時節,匈奴人可不來侵擾,他們會靜靜的等待,搶來的糧食早在春後就吃完了,這個季節,草木豐茂,正是牛羊們吃的膘肥體壯的時節,匈奴人此時都窩在帳篷裏,喝酒吃肉。


    但是現在,這是夏末,秋天快要到了。


    秦人們快要去收割糧食了。


    匈奴人習慣了掠奪其他民族的勞動成果。糧食、酒、還有年輕漂亮的女人。


    擅長搶掠的民族,往往也積攢了許多智慧和經驗。他們選擇進攻的時間,往往非常巧妙,是在秦人收割完穀物,將穀物捆紮好放在穀場上的時候,匈奴人就像是蝗蟲,傾巢出動,他們踏馬而來,搶起紮好的穀堆,俘獲當地的女子,拉走當地人家的牛羊,就往北麵趕。


    當地的百姓不是沒有反抗,隻是反抗就意味著死亡。


    匈奴人用的是彎刀,鋒利無比,一刀下來就能把人的頭顱給割下來。


    他們騎在馬上,速度極快,踏破木製的門板,搶完之後便一溜煙的離開。當地百姓則顆粒無收,非但沒能上供,反而還要向朝廷請求援助。


    在秦始皇時期,這樣的事情曾一度停止了十年之久,匈奴連南下牧馬都不敢。


    蒙恬的大名,蓋世無雙。


    此時此刻,李信麵前豐美的草場,正在被漢人拿去散養牛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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