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人欣聞,你曾前往泗水郡往臨淄,為的是應問策。”


    “下臣惶恐,違背秦律。還請君上責罰。”


    嬴政聽了,麵色鐵青。


    “明知故犯,罪當加一等。”


    扶蘇自然為蕭何說話:


    “如此,兒臣包庇蕭何,也當連坐。”


    秦國的王執政,自然嚴格遵守法律。


    但是扶蘇之所以敢說這話,是因為在如今秦國的高度中央集權體製下,君王的話,就等同於絕對的法律。


    而法律,實際上隻是君王統治國家的工具。


    不出扶蘇所料,嬴政果然道。


    “寡人今日暫且赦免你們二人。”


    “謝君父——”


    “蕭何謝秦王。”


    嬴政早就對蕭何所言狐疑連連。


    “秦王?子為何隻稱寡人為秦王?”


    臣子獻策獻媚的把戲,嬴政可謂見的多了。


    蕭何也是嬴政見到的頭一次。


    隻稱秦王不稱君上陛下?


    蕭何垂首。


    “今日蕭何,是代表齊魯百姓來見秦王,故今日蕭何不過是一介布衣,而秦王之稱,也是齊魯百姓們習慣了的。”


    嬴政聽了,眼中泛著嚴厲之色。


    “是故,汝今日前來,是提醒寡人。方今雖天下一統,但齊魯民仍舊對寡人不以陛下相稱。”


    “陛下乃昔日周天子之稱謂。帝王與臣子談話時,不敢直呼天子,必須先呼台階下的侍者而告之。齊魯百姓重禮,自然不會稱呼秦王為陛下。”


    趙高麵色一緊。


    這蕭何,他趙高以前還真是小瞧他了,沒想到他竟然敢這般直言不諱。


    扶蘇看向蕭何,目光中流露著讚許。


    不愧是漢初三傑之一。


    秦國的朝堂上,本就是軍功世家話語權最高。但是在嬴政的打擊下,如今王家氣焰漸漸萎靡,而蒙家勢力不過才剛剛抬頭,身側還有一個自以為是的李信加以製衡。


    但是文臣之中,王綰、李斯、馮去疾、隗狀、姚賈等人已經是位極人臣,身居卿相之位。


    高位全部被昔日秦國一統天下時期的舊臣全部壟斷。


    嬴政確實是海納百川,立了七十二博士已經很能說明問題。


    但是實權實際上還是被李斯王綰馮去疾一幫舊臣把控。


    而秦國本來又是以法治國,所以這幫本就沒有什麽實權的儒生,根本說不上話。


    至於其他人,比如齊法家的代表胡毋敬,也幾乎處在權力的邊緣。


    至於百家之中其他,墨家是嬴政的死對頭。


    秦國嚴禁私鬥,而墨家卻主張要有自己的武器,而且最好懲奸除惡,這是和秦國的法律相違背的,必須滅掉。


    其他的道家、名家、縱橫家,在秦國朝堂上幾乎是絕了蹤跡的。


    眼下,放眼鹹陽,學黃老之術的也就隻有一個蕭何了。


    蕭何學儒,也學道啊!


    所以扶蘇一定要幫蕭何在朝中立足。


    嬴政聽了,沉默了半響,臉色凝重。


    “是故寡人雖攻下齊魯之地,卻未能收齊魯民心。”


    “秦王心懷天下,若肯對天下百姓施以仁政,勢必能使得天下歸心。”


    蕭何這話,說的就不是很妙。


    因為,這些話,淳於越那幫老頭都對嬴政說過無數遍了。


    如果秦王嬴政耳朵上生了繭子,絕對是因為那些儒生。


    仁義二字,正是儒生們的口頭禪。


    在嬴政看來,一個英明的君主應該是將法術勢三者完美結合,將權力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相信仁義這種東西,隻會讓自己到最後大權旁落。


    是故,嬴政皺眉,問蕭何:


    “居秦半年之久,尚不能習慣秦俗,又如何能輔佐寡人之子?還對寡人教以仁義!”


    蕭何聽了,臉上沒有流露出絲毫愧色,反而問嬴政。


    “草民乃泗水郡沛縣一小人,居沛縣三十年之久。草民穿的是上衣下裳,吃的熟粟,飲的淮水。三十年之習,予臣半年之久,自然難以全部改掉。”


    嬴政聽了,滿是廢話。


    嬴政原本對這蕭何期待極高,可沒想到,他竟然和淳於越之流雷同。


    所謂,希望越高,最後失望越大。


    嬴政臉上浮起不耐。


    蕭何也預想過這種情況,秦王如今正是得意之時,不會聽他說教。而方才那番仁義之論,也是蕭何在驗證自己的猜想。


    非秦國不能容儒家,而是秦王不喜儒家。


    既然儒家不行,那就隻有一試道家。


    雖然,道家似乎和秦國的政策更為不合。


    “陛下,今下臣年至三十,修改習性,尚且覺得不耐。而下臣家鄉父老,年過半百者居多,對於這更改長久以來的習性,自然更不適應。”


    “是故下臣以為,陛下應因地製宜、因勢利導,以齊魯之舊習,荊楚之故俗另立秦法。”


    嬴政聽了,神色更加嚴峻。


    “法,貫以一也。”


    “天下一統歸於秦,自然要全國上下貫以秦律。齊魯之地,荊楚之鄉,距鹹陽甚遠,更應該以嚴刑峻法統之,否則放任他們行事,人心不一,便會動亂。”


    蕭何覺得,這秦王說這話,似乎是不把百姓當人看。


    齊魯百姓重禮義,而秦國虎狼之國,嚴刑峻法逼迫百姓。天下人本就對秦又怕又怨,而今秦國又要一鼓作氣革除舊俗,百姓必定生怨。


    “陛下以為,人之於器物有何異?”蕭何說罷,看見秦王眼底的不耐,當即自答。


    “人不是器物。人貴在有思,聽從他人的命令,很多時候都是迫於權勢。但是被迫行事,其必心生怨恨,長此以往,民怨積攢既多。”


    “方今天下,萬裏之地,民生百萬,分布於各地,舊俗豈能在一朝一夕間更改。陛下若是強行命其遵守秦律,違背舊俗,百姓自然生怨。由此,齊魯之民眾,荊楚之百姓,怕是不僅僅對陛下仍舊以秦王稱之,反而會聚眾誹謗非議秦王。”


    “秦王無道,如何以治天下?”


    “秦王之比周天子,尚不能及,又如何敢號稱皇帝?”


    蕭何說罷,麵色慘白。那是自己被自己嚇得。


    他連秦王的臉色都沒敢看,但是也已經感覺到秦王周身散發著怒氣。


    嬴政麵色鐵青,恨不得把蕭何五馬分屍,怒氣從嬴政的周身散發出來。


    嬴政的拇指按壓著劍柄,幾欲拔劍。


    扶蘇在旁看著,心歎他確實沒有看走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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