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瓦冷冷地看著比自己高了大半個頭的伯德溫,幾年沒見,這家夥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雍容華貴的年輕七皇子了。當時的七皇子,雖然生性好殺殘暴成性,帝都之中,卻仍不失了皇室貴胄的王族之氣。而此刻看來,他消瘦了雙頰,風霜了兩鬢,一臉的滄桑,想是西北苦寒與戰事奔波,對他的磨礪是非常大的,若不是冷血嗜殺的目光和偶爾舔一下嘴唇的習慣沒有變,阿爾瓦的確是很難相信麵前的人就是當年克雷孟特五世陛下的愛子愛將。


    “不錯,我自北方南歸,聽說七皇子您率眾公然反叛,而且指名道姓要帝國交阿爾瓦出來與你對質,我可不就是來了麽?”大雨之中,周圍的叛軍見自己的統帥與阿爾瓦交談,就不再上來攻擊,隻拿著兵刃遠遠地圍著。阿爾瓦的話一出口,不少人恍然大悟,這個衝城闖寨如入無人之境的詭異高手,原來就是譽滿天下的常青樹公爵大人!而阿爾瓦的話中,語氣咄咄逼人,雖然聲音不高,但是寒意森森,聽了的人不禁都是哆嗦了一下。


    伯德溫見阿爾瓦的答話之中殊無善意,也不發作,隻是揮手讓部眾退開,讓出了一條路來,說:“既然是故人來訪,如此天寒夜雨,還是與我回到城寨中喝杯酒暖暖身子,旁的話,我們一會再說吧。”


    阿爾瓦此刻雖然怨氣極大,卻見伯德溫這兩句話不卑不亢,也絲毫不失了禮數身份,便點了點頭,冷冰冰地說:“好吧,我就看七皇子有何話說。”


    兩人前行,一路上伯德溫的手下將士都是麵麵相覷,此時叛軍雖然兵疲,但大軍拱衛之中,這個常青樹公爵就這樣昂然而來,毫無懼色,當真是藝高人膽大,絕非常人所能及。


    進了伯德溫居住的地方,也是極為簡陋,看來這宅子應該是當時鎮上不知哪個土地主小貴族的居所,戰火之後,更見殘破蕭條,對伯德溫和阿爾瓦而言,實在是太不相稱了。


    阿爾瓦摘下了帽子,脫去了擋雨的皮裘,大大剌剌地朝椅子上一坐,還是那副冷冰冰的口氣,問道:“七皇子不是有話對我說嗎?我已經來了,不知道你要說什麽?”


    伯德溫早已經屏退左右,見阿爾瓦問,卻不正麵回答,隻是做了個道謝的樣子:“公爵大人仍稱我為王子,而非西北封號,我倒是極承你的情。”


    阿爾瓦點了點頭:“我們都是聰明人,明人不說暗話,大家就把事情挑開來了說吧。你造反便造反,逼我出來是什麽意思?”


    伯德溫踏前一步,朗聲說:“請公爵大人信過伯德溫,我絕無覬覦皇位的野心,此番在北方聚軍反對吉菲爾,也是事出有因,你別怪我用了你的名頭,我的確也是要找你有事的。哪知道你數月不出,不知你跟我四哥到底密謀過什麽,打算如何對付我!”


    阿爾瓦聽他說得有點牛頭不對馬嘴,擺了擺手,說:“我北上去了雪山一年多,一直沒見過吉菲爾,更談不上密謀。吉菲爾登帝位之後,雖處事不仁,但畢竟是帝國正統的皇帝,你這時造反,不怕被天下人唾罵恥笑嗎?”


    “不怕!我在南門之變後手綰重兵聽了你的話,退守西北,那時候我就該死了;泰倫遊說我合兵,我西北軍為帝都守備軍重重圍困全殲,我第二次該死;西北舊屬,盡被霹靂軍殺降,我第三次該死。數死餘生之後,我還有什麽可怕的?”


    阿爾瓦聽他的話語之中,有無窮無盡的感傷,心中不免一動,這個嗜血狂魔,難道對自己的下屬,還有什麽眷戀不成?轉念一想,啪地一拍椅背站了起來,高聲喝道:“伯德溫!你皇室之中骨肉相殘我不去管你,但你為了一己私欲,勾結雷奧大軍入境,你可知戰事一起,當有多少克萊拉的子民喪生在雷奧的鐵騎之下!你身為皇室後裔,就是你父皇靈魂有知,也不會饒了你這種喪心病狂的害民賊!”


    伯德溫也不動氣,上下打量著阿爾瓦:“公爵大人在我營中竟然敢說這種話,倒是好膽色啊。你可知此刻形勢,並非你當年來我大營中宣詔之時?彼時我是皇子大帥,而此刻,我不過是個叛軍首腦,我現在可是什麽事情都幹得出來的。”


    阿爾瓦聽了對方威脅的語言,不怒反笑:“七皇子,我還尊你一聲七皇子,你可知現在的阿爾瓦,也再不是當年北上宣詔你大營中的阿爾瓦了!”


    伯德溫點了點頭,說:“常青樹公爵一如當年風采,當時我說過,英雄出少年,你時隔數載,閱曆漸深,孤身來我這裏,必然有所恃。說實話,我並沒有想留難你,而雷奧鐵騎大舉南侵,卻並非像外界傳言,是我引來的。”


    “哦?”阿爾瓦的臉上出現了一絲戲謔的笑容,“伯德溫,我這些年來,跟你雖然沒什麽交往,卻多聽說過你的名頭。內心底,我敬重你並非因為你是什麽皇子,而是在我的心中,你伯德溫算是條敢作敢當的好漢!怎麽你現在勢危,就矢口否認,這算得什麽男兒漢大丈夫的行徑!”


    伯德溫長眉一軒,目光中閃出堅忍狠辣的神色,一字一頓地說:“阿爾瓦,我再跟你說一遍,雷奧人不是我引來的!伯德溫就算再落魄,身為克萊拉皇胄子弟,不會出賣自己的父母之邦!”


    阿爾瓦見他說得擲地有聲,心中不免疑惑,自己兩世為人,看得出來這伯德溫的確是條鐵骨錚錚的漢子,此事斷無可疑,難道真的是外界的傳聞有誤?


    伯德溫長歎了一口氣,說:“我西北軍全軍覆沒之餘,我便是真想奪帝或者查明父皇的真正死因,也是有心殺賊,回天無力了。就算是我想再起,手裏也有些個軍隊支持,又怎能與吉菲爾全國之兵相抗?好,我們這麽算,我便是昧了良心,反叛家邦勾結外敵,何不徑直去投了雷奧?又何苦固守孤陣,死死相抗呢,換了是你常青樹公爵與我現在易地而處,會不會做這樣的蠢事?”


    他所說得不錯!阿爾瓦內心一驚,的確是這個道理,這就像自己的前世所知那樣,伯德溫既然死裏逃生,於情於理,跑去雷奧帝國尋求“政治*避難”的確是最安全、最合理的一條出路。他既然沒去,以萬餘孤軍死死相抗,那麽原因就隻有一個——這個克雷孟特五世的七兒子,就算在走投無路的時候,也不肯背叛自己的民族!看來,自己真的是錯怪了他!


    “既然雷奧南下與你無關,你這樣大張旗鼓地打出反旗,暴露自己,又是何苦的呢?”阿爾瓦的口氣軟了下來,他心中,已經有八分相信了伯德溫的話了。


    “我是想找你出來!我一扯旗造反,你無論在哪裏,早晚都會出來與我相見的!”


    “找我?”阿爾瓦這一驚又是非同小可。在北方大港,老傑瑞說西北王造反,是因為自己,自己還可以有一百個不相信的理由,因為,傑瑞再聰明老到,也不過就是個落拓江湖的草莽幫主,這種軍國大事可並非是他能夠逆料得到的。而這話,從伯德溫嘴裏親自說出來,可就全然是不是傳聞了。


    “是的,我的目的就是找你。環顧當世,我認為也隻有你阿爾瓦,能夠幫我查明這件事情的真相了。其實,伯德溫早已死不足惜,但有一件事未了,我一生也都會死不瞑目了。隻有你能夠幫我的忙,阿爾瓦,天下隻此一人!”


    阿爾瓦良久良久都沒有說話,兩個人就這麽僵持著。伯德溫跟阿爾瓦的想法都是一樣的,阿爾瓦沒有出聲詢問伯德溫是有什麽事情要自己幫忙,就是還沒答應去做這件事,而開口一問,就是決意替伯德溫去完成這件事情了。如果阿爾瓦答應了,就一定會竭力以赴地去完成伯德溫的心願——那一定是一件非常難以辦到的事情。試想,伯德溫以自己最寶貴的性命作為賭注來明知道會失敗的造反,又豈是容易做得到的?更何況,伯德溫自己也說,天下隻此一人,也就是說,如果阿爾瓦不把這個難題答應下來,也許這件極為重大的事件也就就此湮滅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阿爾瓦緩緩地在地上走了兩圈,終於,低低地問:“你要求我幫你做什麽事情?是你父皇的死因嗎?”


    這一問,雙方都知道,阿爾瓦已經做出了一個極為重大的決定——站在了現任皇帝吉菲爾的對立麵上了。阿爾瓦是這麽想的:現在的形勢,就算一味地退讓,這個不仁的皇帝仍舊會想方設法、處心積慮地想辦法削弱自己的勢力直到自己沒有足夠的能力自保,甚至,一有機會就會幹掉自己。


    妥妥兒和蒙衝,不會不向吉菲爾報告自己北上雷奧,去了雪山冰原的事情。可即便明知自己先前與伯德溫毫無勾結,他仍然向自己的獨角城伸了手,羈押了自己的父親!他現在沒有自己的消息,如果自己死在了北方冰原,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吉菲爾按著攘外必先安內的思路,馬上宣布自己參與西北叛亂,殺掉自己的父親,發重兵攻打獨角城!


    沒有辦法,局勢都是一步步走成這樣的。阿爾瓦想起了當初在泰倫大本營,那個與自己父親安格侯爵齊名當世的三虎之一說過的話:隻怕你一過二十歲,已生異心!皇者不仁,臣者奈何?


    更重要的是,伯德溫能想到的,吉菲爾都能想到,能對吉菲爾構成威脅的人,阿爾瓦,天下隻此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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