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有個冷淡的男人指著他右臂上的胎記道,“消了。”冷冷的聲音中陳述的仿佛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於是一個被燒得通紅的“芮”字就烙上了他的胎記。連帶抹殺了“溫若庭”這個人存在的全部證據。    他也奮力掙紮過,尖叫過,咒罵過。但是一切都沒辦法改變。    坐在漆黑的屋子裏,等待入廠的時候,右臂還在刺痛著。他抱著雙腿,似乎要哭,卻什麽也沒有流出來。    “阿庭。”有人小聲說,在黑夜裏握住了他的手。    他知道那是救了他的男孩兒的手。    “沒事兒,還有我。”對方說。“我還記得你,還記得你叫溫若庭。你也要記得我。”    他張了張嘴,半天才能抖著回答:“好……”    接下來的時間,恍惚的就像從來不曾存在過。    每個人被分入了黑暗的房間,被隔離、被禁止、被限製。他亦如此,以前的一切,都在一次次反複折磨中,被拋光消除,腦子裏隻剩下“主人”二字,以及這個兩個字蘊含的“忠誠、服從”……    三個人再見麵的時候,已過去了八年。    他已是壹陸叁。那個不會笑不會哭,永遠沒有表情的壹陸叁了。    每年的搏擊會後,他也見到了變成了壹肆柒的女孩,以及貳叁肆的男孩。    “阿庭,我已經過了。我就先出去賺老婆本兒了。你和肆柒可要加油。”難得的防風,叁肆跑來告訴他這個喜訊。    “嗯……”他看著已經長得跟他差不多高的少年的時候,發現這些年的訓練在他身上一點痕跡沒有留下。看著叁肆,他才知道自己心裏這些年,唯一還有念想的,就是這個人。他很想說點什麽,說自己的思念、說自己的感激……情緒澎湃著,一時間他竟然無語。    “你可要,幫我照顧好肆柒啊。”叁肆走之前說。    “……嗯。”他認真地作了承諾。    於是他就這麽一直陪伴著肆柒,又是許多年。    暗西廠裏,很少有女人,更何況是‘壹’字頭排名前五十的女人。按理來說肆柒早就能夠離廠,可是總有原因讓她滯留了下來。    看著她體態豐腴、看著她臉色逐漸憔悴、看著她脖子肩膀有不明的牙印……偶爾還能聽見一些汙穢的閑言碎語。    他隱約猜到是怎麽回事兒,卻無計可施。    直到那一天晚上,肆柒冒險來見他。    “陸叁,明日堡主親自來選人,我你都已經入選。必有一場血戰。我請你殺了我。”肆柒說。    “……叁肆讓我保護你。我答應了。”他沉默了一會兒才回答。    “陸叁,你不要傻了。這些年,我總是出不去,你難道不知道是總管們作的手腳?我已經……並非完璧。就算叁肆在外麵惦記著我,我又有什麽辦法?你不殺我,我便要殺你,殺了你,總管們也有辦法扣著我不放人。何苦呢?”肆柒一向冰冷的聲音已經有了淒絕的腔調,“若庭,請你務必要答應我的請求。”    他聽到那個久違的名字,渾身一震。    “好……”他聽見自己說。    衛十二陡然驚醒過來。    肆柒的血,在夢裏糊了一片。    他睜著眼睛,看著窗子透進來的月光,半天才平緩了呼吸。緩緩從地板上坐起來,靠著冰涼的牆壁……他竟然在思過堂的刑房裏睡著了。    “原來是夢。”他喃喃道,撫上滿是冷汗的額頭。“若一切是夢……該多好……”    若一切都從未發生過該多好。    沒有陸叁、沒有叁肆、沒有肆柒……一切都沒有。    一枕黃粱一場夢。    究竟是哪枕黃粱才換了現在這場荒唐夢?        第10章 初承雨露        接下來七八天,事情十分之多。一來二去,芮大堡主就把被關在思過堂裏的影衛給忘得一幹二淨。直到有一天他想起來了衛十二才出聲去喚。    “衛十二,衛十二!”半天過去,出來的人卻不是衛十二。    “主人。”禇十一在堂下行禮。    “怎麽是你?衛十二呢?”芮銘怔了怔。    “主人,初九那日,衛十二被您關在了思過堂中。已有八日了。”禇十一小心翼翼的提醒。    “啊……”芮銘這才想起來,他撫額道,“我還真忘了。便放了他,明日回來當值吧。”    “是。”禇十一說完,還站著不走。    “還有事?”芮大堡主問。    “……屬下暫退。”禇十一似是有什麽話要講,最後卻欲言又止。    “衛十二。”    模糊之中,似乎有人喚他。    “衛十二,醒醒。”接著嘴角滴了幾滴清水,他急促的去舔,“衛十二,快點醒來!”    “水……”幾乎是囈語般的出聲,聲音卻沙啞的難聽。    冰涼的瓷碗很快湊了上來,先是一小口,接著是一大口,衛十二抖著手捧著那瓷碗大口大口的往下咽。    “你慢些。”禇十一在旁看著,淡淡地說,也不阻止。    話音未落,衛十二就茬了氣,猛烈咳嗽著,喝下去的水被咳了出來,咳的衣襟濕透。然而卻還不見停,一直咳著,直到咳出了血,卻依然不停。他雙手緊緊攥著,臉色蒼白,渾身顫抖,仿佛在經曆著難以言喻的痛苦。    在思過堂裏被關了八日,無人送食物飲水,他還可以忍受。然而卻錯過了每月十五日例行發放解藥的日子。    衛十二不知道主人是忘記了還是故意。    他們自小就被喂了定期發作的毒藥,每月十五都得吃下解藥才能確保暫時不發作。那毒藥沒什麽名字,也沒什麽恐怖之處。    隻是發作起來,會很痛。    痛得人撕心裂肺、肝膽俱裂、功力盡失。    痛得人恨不得了卻殘生。    他記得曾經有一次違紀,便遲了一日給他解藥……第一個時辰過去他便猶如喪家之犬,跪地求饒。那日的痛苦,他不敢去想。    然而這次已經過了三日了……他究竟是怎麽熬過這三日的?    那陣子痛,一浪接一浪,過了許久才好了一些。    “主人讓你明日當值。”禇十一開口道。    十二靠在牆上,努力讓自己的每一份思緒都盡量集中,好半天才明白這短短一句話的意思:“明日……當值?”    “當值。”禇十一知道他的意思,“主人未曾提及賞你解藥的事情。我還多等了一會兒,主人其它的都沒有吩咐。”    “嗯。”衛十二已是痛的鑽心,平淡的臉上連眉毛都微微皺起,嘴角還帶著血,卻道,“我犯下大錯,怎敢奢求解藥?”    禇十一不知道他這話是真心還是假意,隻覺得他臉色蒼白、麵容消瘦,分明是受盡了折磨,心裏也有些不忍,遲疑了一會兒勉強安慰道:“你,好自為之。”    “多謝。”衛十二回道。    禇十一走後,十二並沒有離開思過堂。他一是沒有力氣起來,二是怕被叁肆看到了難免互相又是一番難受。    胡亂逼自己又喝了幾口水,哪怕是吐了血,他亦和著血咽了下去。食物是一點都不想吃的。他也沒力氣去附近的膳房找吃食。合衣還是在刑房裏躺著,衛十二逼迫自己一定要入睡。否則明日當值不知道還能不能持續下來。    幸好的是,這痛苦,並非一直持續,而是一波接著一波。他便在空檔裏,自己拂了睡穴,昏睡過去。饒是這般,半夜竟也痛醒了四五次。每次都是忍過了之後,再繼續睡。迷迷糊糊睡到了四更,便從思過堂出去,跌跌撞撞的翻了幾個院子才回了房間。    叁肆已睡得熟了。    他悄悄拿了套幹淨衣物,出去換了。    便去頂了馮九的崗。馮九本身在暗處,看他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竟然也難得的現身:“你若不行,我今日帶你可好?”    衛十二卻是不敢的。今日乃是主人親點他當值,萬一查出來他又是奉命不遵,罰了他事小,再拖累旁人,便說不過去了。    這一日,熬得分外難受。    衛十二隻覺得這輩子也沒有經曆過如此漫長的一天。每一刻都十分難熬,每一次隨著主人在暗中移動都能要了他的命。    中途暈倒過一次,禇十一還給了他一粒提氣的丸藥。就靠著這粒丸藥,他堅持到了傍晚。眼見著天黑了,上燈了,再過兩個時辰就能換崗。    因芮銘喜愛溫泉,芮家堡裏便早就通了暗道,將泉水引入,沿著那一窪溫泉,修了個大院子。裏麵設計亦是別有洞天,富有情趣。芮銘經常帶著情人小妾來這裏沐浴。至於沐浴後幹了什麽……那卻無人知曉了。    因而芮銘從不許影衛進入這個院子,連一般的丫鬟侍從也隻能在大門等候傳喚。唯一能夠暢通無阻的,恐怕就隻有青衣十二驥中的幾人。其中一位,便是芮夕了。    因此目送芮大堡主進了溫泉沐浴後躲在院子外麵的衛十二心裏稍微鬆了口氣。    又過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就看見芮夕手裏端著一個翠玉托盤,上麵放著白玉壺杯一套。那翠玉盤子襯托白玉壺杯,煞是好看。在芮夕青蔥一般的手掌上,顯得特別的靈動。酒壺裏也似乎是盛了好酒的。連衛十二都遠遠的聞到了酒香。    芮夕從衛十二藏身之處,往前走了幾步,突然停下來,轉身一笑道:“衛十二何在?”    十二猶豫了一下,從屋簷上跳下來,鞠躬道:“夕公子喚我?”    芮夕撐著下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接著將手裏的托盤遞過去:“拿著。”    衛十二接過托盤,不明所以:“這是?”    “我突然想到有些事情未辦。你將這酒,先給堡主送過去。”    “可……”衛十二微覺不妥。    “你拿了我這腰牌,便不會有人攔你。”芮夕將腰間的玉牌接下來,一並放到翠玉盤子裏,言語之間卻沒有讓衛十二拒絕的餘地。    衛十二沉默了一會兒,終於屈服:“是。”    一路果然無人阻攔,掀開層層幔帳,透過許多霧氣,衛十二端著酒壺方才走到溫泉池邊。老遠的便看見芮銘裸著身體,靠在岸邊,頭發散了一地,正閉著眼睛享受。    “芮夕,我的酒來了?”芮銘已察覺有人進來,閉眼問道。    衛十二不敢向前,端著盤子,就在遠處跪下:“主人,屬下是衛十二。”    芮銘似是沒有料到,睜開眼睛看他,帶了些莫名的含義:“怎麽是你?”    “夕公子說有事未辦,先遣了屬下過來送酒。”衛十二解釋道。    芮銘雙手澆了澆水,突然一笑:“你過來。”    衛十二鞠躬,起身,陡然一陣眩暈,身子一歪,翠玉盤子裏的壺杯碰得“當當”直響。    “怎的連個盤子都端不好?”遠處傳來芮銘輕聲調笑。    衛十二渾身劇痛,已經無暇尋思芮銘這聲音裏與平時不同的輕浮。他所有的思緒都在控製自己的身體上。勉強站了起來,手裏的托盤還在發出輕微的“哢嗒”的晃動聲。他勉力走到池邊,重新跪倒。    “請主人恕罪。”他端著盤子,平靜的說著套話。就算是麵對麵的芮銘也無法看出他正忍受著常人難以抵擋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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