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燕卯陳說之事,而今貴為天家的玉室與退守東極的青門是無可否認的。


    大昱史書有載,“元初,伏白帝收天下,統萬民,教上下以禮,合四方以樂。廢祭司,逐巫族,使四海之內士以禮行,民以樂安,普天之下再無妖魔鬼道怪力亂神之跡,四境之內皆為人境。”


    又載,“帝以玉氏之絕智,青門之武冠,覆滅巫族於大棲山,火燒七日,灰燼揚風,蹤影全無。”


    此即燕卯豪言“不誅玉室,不滅青門,誓為野鬼”之緣由。而妘楸所稱“皇境”即大昱天子之境。


    妘楸也是至此方省悟:原來招致禍患的並非自己,而是複仇心切的大瑤山燕氏部族。而原本受燕卯淫威所攝的諸位長老聽罷其豪言壯語也都各有震撼,紛紛圍上來憂心質問——


    “燕首領憑甚以為,當年‘泱泱萬眾’尚不能抵禦玉氏之詭與青門之暴,何以今日憑爾區區‘不足百數’之巫竟想要襲殺皇境、誅滅玉氏?爾自以為睿智神武更甚我族先師百倍?”


    “燕首領想借小小的越王西出柏穀關,襲殺皇境,隻怕還有千裏之遙啊!”漆長老意味深長道。


    “何止千裏!簡直是蜉蝣撼樹,以卵擊石,自取滅亡!”此位的譏諷更為明顯。


    “正是正是。漆長老所言正是我等所憂。你引外人入白猿穀,倘若事敗,豈非要株連我部?”


    “燕首領行事委實自負了得。我族人安居於此已逾百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而今禍起燕部,使我等隱隱有滅族之患,爾之所為實為大害!”


    長老們越說越群情激昂,人人憂心——唯恐事敗而殃及無辜!


    燕卯默然聽著,不加半句爭辯,隻是把目光投向同樣靜默不語的妘楸,於人聲紛雜中不無譏諷地質問,“穎慧疏闊如小巫,不會也同這些老朽一般心思狹隘、貪生怕死吧?”


    妘楸委實被燕卯的“雄心壯誌”驚到,卻也在瞬間將他襲殺玉室領地的勝敗幾何算了個精透,冷靜直道,“除非青門袖手,或是青門救援不及,否則,憑爾等之力並無勝算!”


    燕卯仰頭大笑,讚許道,“小巫果然不凡!怕是天機都要被你算盡!我謀算的正是他救援不及!”


    “所以你也知道越王與青門世代聯姻,宛如一家,你是想以越王挾製青門,使其不敢發兵?”


    燕卯第一次皺眉,“我並不知道甚麽聯姻。我隻知道青門遠在東海,而從東海之濱到栢穀關,縱使日夜兼程日行千裏也須半月之久,何況是重甲之兵,鐵馬之旅!這叫遠水救不了近火!”


    妘楸這才明白他們為何如此火急火燎地索要越王,原是要趕在援軍到達之前速出柏穀關。


    “隻是——你又如何知道青門鐵騎不會半路折來白猿穀?”妘楸同樣憂心族人安危。


    燕卯篤定道,“這個小巫盡管放心。隻須將越王帶至柏穀關,自會有人報信青門,青門甲兵救駕心切又何來緣故繞道白猿穀?所以事不宜遲,你即刻交人,我即刻出發。你隻放心!我部離去後,我自會令巫師在山穀入口布下七重石陣,縱使再過百年靈犀穀也絕不會為世人知!”


    妘楸思量著他的話,這番思謀不是不周祥,“隻是,”她欲言又止,仍憂心忡忡,“你們……此去……”


    “小巫放心。”燕卯幾近赤城,“倘若燕卯不幸落敗,我向巫族所有神靈起誓,我等縱被抽筋削骨也絕不漏靈犀穀半點行蹤!畢竟,你我是巫族僅存血脈!我部若亡,你們就是唯一存續。”


    妘楸實不知該如何言說。燕部複仇之舉無可詬病,畢竟巫族受玉氏青門血洗之仇曾刻入每個巫族人的骨髓;而今他們有飛蛾撲火之誌,此去拚得就是個玉石俱焚,全然不計退路。而做為同族一脈卻袖手旁觀之輩,又有何資格妄加評判!


    “燕首領……”妘楸望向大殿之外,此刻正是殘陽歸西,昏暗漸起,她忽然憶起那個被自己棄在白猿穀的鐵甲將軍,不知其生死幾何,她喃喃低語,“也不知……白猿穀的雪……停過沒有?”


    燕卯雖有疑惑,還是慨然回道,“大雪不舍晝夜,白猿穀穀底早已天地一色,如混沌未開之初。”


    “如此——該是沒人可以走出白猿穀罷!”妘楸輕歎,莫名憂悶,恨不能即刻將越王交給燕卯。


    正這時,忽聽殿外一陣喧嘩,有人厲聲斷喝,“此乃大祭殿,神靈所在,你一個外人不能進去!”


    又聽有人高呼,“我來找小巫!我救活了初雪的孩子!讓我進去!告訴小巫我救了初雪的孩子!”


    妘楸聽聞是又驚又喜,又憂又愧,又不知該何去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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