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時,楊曄心中悲傷忿怒惶恐,百般滋味難熬,斷腿又疼得厲害,一口氣憋在心裏,總得有個發泄的地方,便衝著謝蓮舫發作道:“都怪你,為何攔著不讓我走?在我身上亂摸什麽?你個婊子隻管自己樂不夠,還要拖著我下水,這如今惹著他了吧?他不要我了怎麽辦?你替我想過沒有?!”  謝蓮舫聽他劈頭蓋臉地罵自己,哪裏敢吭一聲,等得他氣稍稍平息了些,方低聲道:“王爺,您也許誤會了,淩大人他初始並沒說不要您。是您自己擔心,追著他問,他才順著您的話說的。”  楊曄一呆,仔細回思適才淩疏的話,果然如謝蓮舫所言一般,頓時又喜憂參半忐忑不安:“那麽你說我還有指望?快快快,快找大夫夾住我的腿,趕緊送我回大理寺去!”  淮王殿下被淩少卿打斷了腿,此事非同小可,這消息飛一般地傳到了皇宮中,楊熙頓時大怒:“真是反了他了!朕容他跟著淮王,便是給他麵子,怎麽能如此不知進退!這般凶悍狠毒之人,留他何用?!來人!”  淩疏從蒔花書院出來後,滿不在乎地回了大理寺,幹脆利落地將自己的一點零碎東西收拾好,正準備揚長而去,幾個侍衛和董家哥倆聽得消息,都慌忙跑了過來。門內是鍾離針和年未,門外是董鴿和董鶉,均都惶惶然地看著他。年未更是大著膽子拖住了他的一條手臂,正在聲淚俱下苦苦哀求:“大人您別走,您千萬別走!淮王殿下回來見不到您,這日子又沒法兒過了。他要是沒法兒過了,他也不會讓別人好過!您您您好歹等小的們去把王爺接回來,讓他當麵給您賠罪!腿斷了也不要緊,總會長起來的。他不會怪罪您,誰都不會怪罪您!”  淩疏一聲冷笑:“你這話說的。你不怪罪我也就罷了,別人的事情你也做得主?你往外麵看,怪罪我的人已經來了,倒沒想到這幫狗腿來得這般快!我不走還等什麽,等死?!”    第125章    年未一抬頭,看到房外園中,魏臨仙帶著一幹子侍衛,黑壓壓裏三層外三層,快要將小小的園子填滿了。年未驚叫道:“魏臨仙,你想幹什麽?難道準備把長江上的戲碼重新上演一番?”  魏臨仙圓滑世故,便是奉了聖旨,也是想的如何才能不著痕跡地脫身事外,又如何敢輕易下手殺掉淩疏?  他來時已經思忖了一路後,決定明著誅殺,爾後做不經意地活捉,交給楊熙處理即可。他在房外尚未開言,隻聽得房中一聲輕響,淩疏拔劍出鞘,刹那間勁風倏起,冷峭劍氣劈麵而來。魏臨仙一刀架開他劈來的長劍,手中刀刃立斷,他百忙中一個斜身鐵板橋堪堪躲開,那劍風擦著頭皮過去,驚險無比。魏臨仙頓時一頭冷汗,隨著他劍勢飛身後退,方才堪堪避開。  淩疏反手收劍,回頭看著魏臨仙道:“你來幹什麽?”  魏臨仙舉起手裏的一卷黃色物事,朗聲道:“在下奉旨而來,請淩大人就地伏法。”  淩疏道:“是因為淮王斷了腿?這是我的家務事,你們外人插什麽手?”  魏臨仙道:“陛下是淮王殿下的兄長,正該管這家務事。淩大人休要詭辯,這就伏法吧。”  淩疏不等他說完,便道:“如此甚好,既然你們皇帝陛下這麽愛管東管西,那麽我自然也不必跟他客氣,我先得罪!”挺身而起,瞬間搶到諸人麵前,一點流星劍氣縱橫來去,侍衛們慘呼之聲連響,不過轉眼間,死的死,傷的上,躺倒一地。  他這般突然出手且下手狠毒,激得眾侍衛不得不同仇敵愾,魏臨仙一聲呼喝,侍衛們列成陣型,頓時將淩疏團團圍在中間,各執兵刃,虎視眈眈盯著他。淩疏眼光冰冷,傲然掃視一圈,長劍一振,凜然不懼,魏臨仙道:“淩大人,你這一出手非死即傷,此事無法善了,小人回去也無法交差。得罪了。”  淩疏道:“廢話少說,那就來吧!”  侍衛湧上,長槍如林,勁風如潮,淩疏出劍反擊,千裏冰封,寒氣凜冽,頓時打在一處。  這場血戰從一開始,就背離了魏臨仙的本意,變得你死我活無法控製。淩疏功夫高,下手狠,但顯然卻寡不敵眾,片刻後身上負傷,鮮血飛濺出來,血腥味在這園中迅速彌漫,卻大大地激發了他的殺性,在人群中左衝右突,所到處血肉橫飛,傷人無數。侍衛們眼見他如此凶悍,隻得結成陣勢牢牢地圍住了他,如一個漩渦般,讓人無法抽身離開。  年未和鍾離針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場混戰,竟不知如何是好,正恐慌的當口,卻見楊曄在一群侍衛的扶持下趕了回來。待見眼前景象,楊曄慌忙叫道:“住手!淩疏,你先住手!”淩疏且不管不顧,反手將兩個攻到眼前的侍衛一劍劈開,方冷聲道:“憑什麽得我先住手?!”一邊反問,一邊出劍,和眾侍衛接著混戰成一團。  楊曄急得想跳腳,無奈剩了一隻好腳,跳腳也有心無力。恰年未和鍾離針已經從側麵的長廊搶近,鍾離針小心翼翼地把他接過來負在背上,楊曄便下令道:“鍾離針,背我進去!攔在淩大人麵前。”  當下年未在前麵開道,鍾離針負著楊曄,硬生生從刀光劍影中擠進了人群,勉強湊到淩疏身前,楊曄抓住機會哀聲求告:“淩疏,你好歹給我一點麵子,你先停手,聽我說幾句話成不成?”  他這般衝進來,眾侍衛顧忌著他,動手時未免縛手縛腳,淩疏壓力驟減,卻是借著這暫緩之機,擋開攻到身前的諸般兵刃,忽然飛身而起,搶到了房頂上,看架勢打算一走了之。楊曄一見不好,忙又高叫道:“纏住他!”  一幹輕功高明的侍衛紛紛跟著衝上房頂,死死纏著淩疏不放,淩疏一時片刻甩不開那些侍衛,放眼掃去,整個大理寺外兵士森然而立,將此地團團包圍,暗黑色的盔甲在清晨的陽光中閃動著耀眼的光芒。原來這一次,隻為了殺自己一人,竟是連中央禁衛軍也出動了,他忍不住怒道:“楊曄,你們究竟意欲何為?”  楊曄想辯解,想說那是皇兄的意思,當著這麽多的人麵,卻無論如何說不出口。眼見得此事難以善了,借著房上諸人糾纏不休的機會,低聲吩咐道:“鍾離,想來這次皇兄不會輕饒他,我暫且跟他避一避去。你把我送上去,我好歹纏他一會兒,讓年未趁機把那蝙蝠給我拿過來帶上。”  他到這時候還忘不了他那兩籠子蝙蝠,兩個侍衛頗為吃驚。但兩人素來跟他貼心得很,一個慌忙跑去拿蝙蝠,一個跟著上了房。楊曄凝神盯著淩疏的舉動,忽然低聲道:“快,用力把我扔給他!不然他真的無法脫身了!”  鍾離針聞言,將楊曄橫抱在手,看準時機,用力向著淩疏拋了過去。楊曄在空中紮手紮腳地叫道:“接著我啊,要摔死了!”淩疏見他飛過來,無奈之下,隻得把長劍反背身後,左手一把抄起他的身軀,直接甩上了肩頭,抽空還擋開了攻過來的兩把大刀三根長矛,一邊歪頭斥責道:“你幹什麽?”  楊曄慌忙摟住他的頸項苦苦哀求:“我以後再不敢出去跟人鬼混了,你別丟下我!咱倆跑吧,私奔吧!好不好?”  淩疏冷著臉,一路從槍林箭雨中殺奔而出,縱身越過幾處院落,直奔後院子而去,一邊回應道:“你剩了一條腿,跑什麽跑?你誠心搗亂!”  楊曄道:“外麵那麽多人圍著,我不來你怎麽跑?快拿我當人質,出去再說!”  淩疏道:“大不了同歸於盡。”  楊曄心中一凜,隻管死死抱著他頸項不放。身後一幹侍衛跟著紛紛追來,因為忌著楊曄,遠了也不是,近了也不是。這般猶猶豫豫的,淩疏背後掛了一個人,身法也比他們快得多,已經越過重重屋脊,到了後門處的馬廄那裏,從房上一躍而下,搶了一匹馬飛身而上。楊曄本伏在他背上,借勢就坐在馬後,這般折騰,卻不小心觸動了斷腿,疼痛之下未免一陣嘶嘶抽氣之聲。  淩疏打馬行了出去,未奔出幾步,年未從門中追出,叫道:“王爺,蝙蝠!”  楊曄忙道:“扔!”年未將蝙蝠擲出,被楊曄一手一籠,穩穩抓在手裏。  門外是森然羅列的中央禁衛軍,層層疊疊將各處小道堵得水泄不通,為首的正是那位曾跟著楊照混過、如今被編排進中央禁衛軍的榮正甫。他尚未出聲,淩疏反手就將楊曄提到了自己身前,重重頓在馬上,接著枕冰劍幹脆利落地架上他的頸項,喝道:“讓路!”  他眼神冰冷凶狠,凝目看著榮正甫,唇角噙著一絲冷笑,話雖未出口,卻任誰都明白:“我既然能打斷他的腿,自然也能下手殺了他!”  這位淮王殿下在楊熙心中的分量,沒有人敢忽視,榮正甫也是個爽快人,一聲不響地做個手勢,兵士紛紛往兩邊退卻,讓出一條道來,淩疏打馬飛奔,風馳電閃般絕塵而去。  榮正甫接著做手勢:“追!”帶著一幹中央禁衛軍的騎兵追了上去。  耳邊風聲呼嘯而過,不過片刻間就出了洛陽城,一路向南奔去。楊曄生怕淩疏把他給扔下,將兩籠蝙蝠並在一隻手上,另一隻手緊緊扣住淩疏的腰,湊到他耳邊低聲道:“虧你去的及時,我才沒有**,還得多謝你救我於水火之中。你看我腿也給你打斷了,你就別生我的氣了,好嗎?”  如此無恥言論,令淩疏呆怔半天,言語不足以表達自己的憤怒,抽空反手甩出,結結實實給了楊曄一個耳光:“閉嘴!”  楊曄見他這次果然動了真怒,從來不吃虧的性子,也不得不忍氣吞聲受了這一個耳光,靠在他肩頭乖乖地不再多嘴。難得他如此乖巧,淩疏總算平息了些怒氣,冷著臉接著打馬前行。  這般不停不歇地往前趕,連著兩天一夜,中間淩疏隻敢稍稍停歇,胡亂用些幹糧,楊曄也忍著不適不出一聲。  這一日終於到了南陽界內,前麵不遠便是南陽城。淩疏隻覺得疲憊不堪,身下的馬兒更是呼呼喘氣,隻欲倒斃。他思忖著便是如此,也未必能甩得開中央禁衛軍。正在猶豫的當口,楊曄看出他的心思,溫聲道:“有我這人質在,你擔心什麽?找客棧打尖吧。你身上還有傷,總得先包紮一下才好接著走。”  淩疏想想有理,就進得城中,找到一家大客棧,自己翻身下馬。楊曄下不來,可憐巴巴地看著他,終於見他背對著自己伸出了一隻手,慌忙拉住那手,借力跳下地來,未落地就被淩疏及時攙扶牢靠。便靠在他身上,一蹦一跳地跟著他進了客棧,一邊偷窺他的臉色,一邊搶在他開口前吩咐櫃台後的掌櫃道:“我們要上房,一間。”  淩疏重重地哼一聲,楊曄忙低聲道:“一間,一間好吧?可以省些銀子。”他話語中滿是哀求的味道,淩疏並不看他,卻也沒有再反駁。他一身是血,混著被劃爛的衣衫和滿身塵土,瞧來三分像人七分像鬼,嚇得那掌櫃一直戰戰兢兢地偷看他。  楊曄瞧在眼裏,微笑道:“掌櫃的,我們路上遇到了山賊,受了點傷,待會兒還得勞煩掌櫃的叫個大夫過來看看。”言罷將一錠銀子放在櫃台上。  那掌櫃收了銀子,心中接著疑惑不定:“這太平世道,沒聽說就近有山賊啊!”一邊吩咐小二自去請大夫來。  等大夫過來,給淩疏處理了傷口,所幸都是皮外輕傷。順勢將楊曄的斷腿又看了看,確定夾板上得無礙,方才離開。此時天色已經全暗,房中掌起了燈火,淩疏坐在案前,背對著楊曄一動不動,不知道在想什麽。楊曄坐在床上,一邊看著他背影,一邊輕聲地哼唧著,哼得淩疏不耐煩了,回頭喝道:“你哼什麽?煩不煩?”  楊曄總算等到他開了口,忙苦著臉道:“腿疼。”  淩疏道:“腿疼活該,不許再哼。”  楊曄道:“是我活該不錯,那麽你既然已經懲罰了我,我也跟你跑出來了,你就不必再生氣了吧?”  淩疏不理他,徑自沉默了片刻,有店中夥計送來了熱水,請二人洗沐。淩疏自行收拾完畢,端了一盆熱水過來,替楊曄把手臉洗了,又俯身給他洗腳。他也未曾幹過這般伺候人的活兒,未免有些笨手笨腳,不小心弄疼了楊曄的斷腿,楊曄忍著沒敢出聲,低頭看著他,眼眶卻漸漸些濕潤了,片刻後小心翼翼地道:“你說你,我不過是……犯了錯,你罵我就是了,幹嘛下狠手打斷我的腿?這害得你又來伺候我,你是圖什麽?”  淩疏的手頓住,沉默半響。他一直低著頭,楊曄看不到他眼中一掠而過的悲愴之色,末了終於聽他道:“你少羅嗦,趕緊睡覺。”  兩人並排在床上躺下,淩疏生怕中央禁衛軍追來,一直提著精神,不得安眠。楊曄卻擔心他扔下自己跑掉,也跟著提心吊膽不敢睡。最後實在打熬不住,抱住他一條手臂跟他商量:“我睡一會兒。你別走,別丟下我,好不好?”    第126章    淩疏輕哼一聲,算是答應下來。楊曄方摟著他一條手臂,總算安心入睡。睡夢中不時地哼哼兩聲,也不知是腿疼,還是驚魂未定的緣故。  第二日倆人早早起來,到下麵的大穿堂中去用早飯。淩疏將楊曄的那條傷腿用凳子架好,方才讓他吃飯,卻一直沉著臉不搭理他。  還沒吃得兩口,聽得門外馬蹄答答,迅速跑過一隊衣甲整齊的兵士。淩疏一驚,抬頭看著外麵,卻見那隊兵士在一個武官的帶領下,徑自往北邊去了。過得片刻,又是一隊兵馬跑過,依舊往北邊行去。  淩疏心中疑惑不定,飯也顧不吃了,隻是怔怔往外看。楊曄伸手按住他一隻手,轉頭問那掌櫃道:“掌櫃的,外麵兵士亂跑什麽?”  這客棧迎著南來北往的各色人等,向來消息最靈通。那掌櫃的便道:“老朽也是才得住消息,咱這城中的都尉在城北校場集中兵馬呢,說是要開仗了。”  淩疏聞言微微鬆了一口氣,卻又換楊曄緊張起來:“開仗?跟誰?”  那掌櫃的道:“聽說是跟關中的岑王爺。不過當今陛下和岑王爺可是翁婿關係,親密得緊,也是說翻臉就翻臉嗎?嘖嘖嘖,這可真奇了。哎,才說世道平穩,這又要打仗了,真是的。”  楊曄臉色微變,探首又往外看,卻也看不出什麽來。過得片刻,來來往往的人多了起來,傳來的消息就詳盡了不少。楊曄和淩疏的左首一桌人,想是常來逛的街坊,一個老者正在指手畫腳地講與掌櫃聽。原來岑王爺發難,竟是從潼關下手的。潼關副守將馮雪龍在幾天前的一個夜晚帶著兵士忽然反了,直接殺掉潼關守將,將岑王爺的兵馬放入關來,一路迅速殺奔洛陽,如今已經占領了新安,眼見得就要兵臨城下。  局勢驟然發展成如此模樣,大出楊曄意料,再細思忖卻也在情理之中。原來那位在潼關被攻破後死活不肯離開的馮雪龍,竟然是岑王爺的人。  想當年,楊熙帶著自己和雲起攻打潼關,費盡千辛萬苦,最後硬生生將潼關拿下。而岑王爺早就安插了人在這裏,任由這邊損兵折將,折損的還是關中的兵將,卻終究不讓馮雪龍為楊熙所用,才有今日反戈而起這一天。  而楊熙呢?他當時是否知曉馮雪龍是岑王爺的人?記得當初潼關被攻破,自己力主殺了馮雪龍,而楊熙做主留下了他,還給自己講了一通海納百川的大道理,導致如今釀成大禍,楊熙那邊究竟又有何打算。  各種念頭紛至而來,楊曄終於忍耐不住,用銀槍駐地,單腿蹦跳著湊了過去,急切切地探頭問道:“那洛陽城中如何?皇宮裏形勢如何,各位知道嗎?”  那老者詫異地看看他:“這位公子爺,洛陽城中想來正在備戰。至於宮裏頭,隻知道皇宮的大門兒朝南開,其他的,咱們老百姓就不知道了。”  楊曄心中憂急,待聽得旁邊不遠處,另一群人似乎也在議論此事,又慌忙一跳一跳地湊過去打聽。還未擠到跟前,後心衣服一緊,被淩疏一把給拖了回去。他惶然回頭,淩疏低聲喝問道:“你有完沒完?”手上用力,一路把他給架回了客房中。  兩人進得房門,楊曄方道:“怪不得未見中央禁衛軍追過來,看來是折回去打仗去了。想不到岑王爺的兵馬反得這般快,他不顧及皇後和小岑郡主的性命了嗎?”  他一臉的擔憂之色,想來必定不是為岑王爺憂心,也不會為岑家的兩個女兒擔憂。淩疏瞥他一眼,終於道:“在稱霸天下的野心麵前,幾條人命不算什麽。”  楊曄道:“岑王爺很看重女兒,因為他沒有兒子。他這般突然發難,除非皇後帶著小郡主出宮了,他沒了後顧之憂。”  淩疏道:“你管得挺寬。你們姓楊的人莫非都這麽愛插手管別人的事兒?”  楊曄心中一凜,又不言語了,隻是慢慢轉頭看了他一眼。淩疏站在窗前,神色鄭重凝滯,也定睛看過來,兩人對視良久,淩疏道:“楊曄,我要回木魚鎮去。你現在若後悔了,想回京師,也還來得及。”  楊曄道:“我的確擔心我哥哥,但我也不能離開你。你去哪裏,我也去哪裏,上天入地,我跟了你去,不後悔。”  這承諾聽來一言九鼎,擲地有聲,淩疏臉色稍稍和緩了一些。楊曄便接著道:“淩疏,從今後,我不騙你了,有什麽說什麽。你大概不知道我小時候的事情。我從小沒了爹娘,是跟著哥哥長大的。在沒有見到他以前,因為沒人管,我去參加宮中的中秋宴,穿的都是一身舊衣服,還總是受人欺負。後來他接管了我,這才慢慢好起來。我如今擔心他也是人之常情。也許他對你的確抱有成見,可是他對我,是真心實意的好,我便是再不知好歹,也能感受出來。”  淩疏忍不住插話道:“他連天下都能從別人手裏硬生生搶了去,對付個岑王爺又有什麽值得你擔心的?你太小看他了。況且你說他對你好,你確定他不是在利用你?殺破狼聚首,天下易主,北辰擎和你是他登上皇位必不可少的依傍。你皇兄深知這個道理,所以抓著你二人不丟。”  楊曄道:“我皇兄能做皇帝,自有他的造化,卻未必是因為這什麽虛無縹緲的命格。淩疏,我跟你說過,命格什麽的,我從來不信。連你的那個天煞孤星,我也沒有相信過,不然我就不會對你死不放手。一個人若真相信這個,怎麽可能拿著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淩疏忽然冷笑一聲,片刻後道:“你不信,你確定你皇兄也不信?他一直看我不順眼,蓄意要分開你我二人,想置我於死地,難道不是因為我這天煞孤星的命格?他怕我拆散了你們殺破狼,怕他的皇位保不住,怕他的江山易主。可是我,我有這個能力嗎?我若真的有,又怎麽能輪得到他來做皇帝?”  房中驟然靜默下去,過得良久,楊曄喃喃地道:“他蓄意拆散你我……有這回事兒?”  淩疏道:“怎麽沒有?蒔花書院中,我在房外聽得清楚,那謝蓮舫勾引你,說是奉了皇帝陛下的口諭。他雖然出身不好,但這種事情,他怎敢信口開河?”  回思前事,楊曄心中漸漸明了,也隻得一步步學著麵對。他伸手摸摸自己的斷腿,沉沉地歎了口氣,對著淩疏微笑道:“好吧,就算你說的對。不過你既然知道得這般清楚,幹嘛還打我?當然,你打我我也不怨你,怪我自己把持不住,該打。”  他笑容溫柔如春水,在這鬥室之中蕩漾開去,淩疏看在眼裏,卻倏然轉頭瞧著別處。借著窗外的光,楊曄忽然看到他眼中晶瑩的淚光一閃,他心中一陣悸動,硬撐著下了床,單腿跳過去,從後麵摟住了淩疏的腰,笑道:“我明白了,你打我固然是我不守規矩的緣故,也是打給我皇兄看的吧?如今我被你弄成這樣,我若是以後不中用了,你怎麽辦?你不後悔?不心疼?”  淩疏道:“我不打斷你的腿,你皇兄他就沒完。他敢慫恿著讓謝蓮舫勾引你,以後他就會接著慫恿別人。他這般挑撥,他從頭到尾就沒安好心。偏偏你又不要臉,經不起勾引。所以我寧可伺候你,但打,必不可少!我也決不後悔。”把他以後中不中用的事情,卻是孔夫子筆削春秋,略過不提了。  淩疏向來言出必行,果然這一路上伺候得楊曄甚是盡心。眼看著幾天之間,這天下局勢風雲變幻,中央禁衛軍是萬萬沒有空閑來追自己了。他怕騎馬於楊曄的斷腿愈合不利,便雇了一輛馬車來坐,打算到襄陽左近,便從漢水棄車登舟,順水而下。  路上楊曄頗為盡心盡力地喂養那兩籠血玲瓏,纏著淩疏要水要食兒要冰塊兒。淩疏不耐煩地道:“扔掉吧,養著你已經很麻煩了。”  楊曄忙道:“不麻煩,我記得作坊的後山裏有個常年冰封的山洞,隱秘得很。回頭放養到那裏麵去,絕對不再麻煩你。”  越往南邊走,天氣漸漸暖和,離得洛陽的戰亂也越來越遠。楊曄的腿也一天天逐漸好轉,隻是還不能著地。他心裏依舊記掛著楊熙,想趁著淩疏不備,抽空撿取些消息聽,但一路舟馬勞頓,淩疏又看顧他極為周到,卻始終聽不到什麽消息。  這一日進了襄陽城,楊曄隻嚷嚷著要找一家最好的客棧來住,要好好沐浴一番。淩疏便順著他的意思挑了一處最大的客棧,人來人往的好不熱鬧。  趁著淩疏去安排客房的當口,楊曄抽空跟店夥計打探起來,那夥計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原來楊曄的猜測果然不假,在潼關守將馮雪龍發動兵變前,大岑郡主托辭要去城南香山寺上香遊春,帶著小岑郡主在貼身侍衛的護衛下悄悄離開了洛陽,一路順著函穀關故道往西,回了長安。  楊曄聽得一聲長歎,接著問道:“那麽太子在何處?有沒有被皇後帶到長安?”  那夥計瞠目不知,他不過道聽途說來的消息,哪裏能知道得這般詳盡?楊曄正急得恨不得要罵他,淩疏從後麵拍拍他的肩膀:“打探完了沒有?”  楊曄隨口道:“還沒有。啊喲,嘿嘿嘿,我不過是隨口問問罷了,可沒別的意思。”  淩疏並不追究,扶著他回了客房中,方才道:“我剛才替你打探過了,你家太子還在洛陽。你放心,你皇兄並非一盞省油的燈,皇後和岑郡主兩個女人,手無縛雞之力,怎麽可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出洛陽?想來是他特意放走她們,如此他好借機和岑王爺徹底翻臉。便是那個馮雪龍,也在第三天就被自己的手下人給殺了,那必定是你皇兄早就安排好的內應。中央禁衛軍如今已經奪回了新安,攆著關中軍往西去了。”  楊曄尷尬無比,伸手撓撓頭,道:“如此我就放了心,多謝你了。可是岑王爺那盞燈,也同樣省不下來什麽油啊,誰知道以後會怎樣呢?”  淩疏道:“他不省,他那位大女兒,挺會替他省。本來這種時候起事,對他很不利。聽說是皇後拿了岑王爺的虎符,逼著潼關守將發的兵。岑王爺看事已至此,幹脆就順著女兒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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