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辰擎忙道:“要,要。”楊曄扶著他告罪,出殿,在宮人的引領下轉過幾處回廊,待到花木掩映無人處,楊曄忽然搶到那幾個宮人身後,出指如風,狠狠地戳在後心穴道上,幾個人頓時軟做一堆。他回身低聲道:“剛才我看到袁藕明對咱們連使眼色,恐有變故。你既然已經拿住兵符,這就趕緊趕往兵營,帶人走了吧,我進去想法把袁藕明叫出來。我在這裏先撐著,咱仨一起撤走,恐有人生疑。” 北辰擎翻起右手,食中二指間夾了一張紙條,上麵正是袁藕明的字跡:“速速設法出宮,寶城門外見。”他笑道:“這是剛才他給我兵符時趁機遞給了我。小狼,聽說他很難上手,你是怎麽勾搭到的?” 楊曄道:“我生的好看,他被我色迷了心竅,好了吧?你快走。” 北辰擎道:“你自己不打緊嗎?” 楊曄道:“你把鍾離年未都帶著,暫且不用管我,打點妥當後再讓他倆過來接我。這二萬人馬得來不易,其它的莫要思慮太多,先出城接住兵馬再說。” 兩人都已經隱隱感到事情詭異,但如今隻得走一步說一步,立即就分道揚鑣。楊曄看著北辰擎走遠,幾腳踢開那幾名宮人的穴道,埋怨道:“讓你們帶路呢,你們倒都一個個臥在這裏裝死。哼,小爺我自己回明德殿,不用你們跟著了!”言罷拂袖而去。 他回轉明德殿,楊燾待臣子們寬厚,因此官員便是赴禦宴,也不是很拘謹,君臣同樂推杯換盞很熱鬧。楊曄才一進門,就見袁藕明也“方便”去了。他不動聲色地坐下,便有荊侍郎探頭過來問道:“侯爺,北辰將軍哪裏去了?” 這位荊美人似乎對北辰擎特別感興趣,神色間黏黏糊糊,言辭上殷殷切切。楊曄聽得牙酸,微微有些惱怒起來:“他喝多了,在外麵嘔吐。我被熏得難受,讓宮人伺候著,自己先折返來。” 荊侍郎哦地一聲,連連點頭:“北辰將軍風姿,令人傾慕不止。” 楊曄心中呸地一聲,口中卻笑道:“便是嘔吐的風姿,也是很不錯地。荊侍郎對北辰將軍如此傾慕,何不親自出去看看?”端起麵前的茶水飲了一口,立時旁邊過來個宮女,給他把茶水添上。 荊侍郎正要和他接著搭訕,楊曄的眼光卻忽然定在那宮女身上,不動了。不動的緣由不是淮南侯的好色,卻是那姑娘走路的姿態很是怪異艱難,全身都要跟著扭動一番,方才能邁出一步。好似楊曄從前愛看的木偶戲,身上牽了許多的繩子,落到不會操作的人手中了,要統統將絲線拉一遍,方才能操縱木偶活動起來他看著看著,浮想聯翩,爾後“噗”地一聲,滿口的茶水噴了出來,接著以手捶桌,憋不住哈哈大笑。 殿中立時鴉雀無聲,楊曄悔悟過來,連忙止住笑,左右看看,荊懷玉咳咳兩聲,轉過頭去。就聽皇帝大人在上首發話道:“淮南侯,你無故嬉笑喧嘩,卻是為何?” 楊曄忙起身,繞到堂中跪下,道:“臣失態了,臣知罪。請陛下責罰。隻是……隻是……這姑娘走路的姿勢如此怪異,在臣看來的確好笑。” 楊燾皺眉,冷冷地斜睨著他,片刻後道:“你知道她是誰嗎?你這般嘲笑於她?” 楊曄悄悄地看那宮女一眼,那宮女局促不安地站在一邊,身體瘦弱,臉色蠟黃,眉眼低順,神態恭謹。他看不出個究竟,隻得道:“臣不知。” 楊燾便耐心地給他解惑,且不管他愛聽不愛聽:“這女子叫鳳閣。她少年守寡,和婆母相依為命。她的婆母病重,需要人肉作為藥引,她便從身上割下肉來給婆母煎藥。後來婆母去世,留她孤身一人。這般至孝之人,正是我大衍王朝官員子民的表率。朕聞聽她的事情,特意遣人去請進宮來,讓她以自己的言行品德來感化教誨宮女們。本打算讓她直接做皇後身邊的女官,但她卻自己提出從最低等的宮女做起。這等奇女子,你竟然嘲笑於她。楊曄,你可真是……讓朕說你什麽好?” 楊曄頻頻點頭,眼光在鳳閣身上徘徊不去:“臣知罪,臣知罪。但不知這位姑娘把身上哪裏的肉割下來了?這人肉的功效,和豬肉羊肉又有什麽區別?這姑娘的婆母吃了她的肉做藥引子的藥,為什麽沒有痊愈,反倒故去了?” 此言一出,眾官員有的低頭偷笑,有的竊竊私語,有的臉色尷尬。楊燾心中忿怒,道:“淮南侯,你如此言語,是何用意?!” 楊曄道:“臣沒有什麽用意,就是好奇心起,隨便問問。言語不當之處,請皇上恕罪。” 楊燾伸手在龍案上一拍,殿中再一次鴉雀無聲,楊曄做惶恐不安狀左右看看,而後正正身體,跪得端正挺拔。良久方聽得楊燾道:“你這無知小兒。就算那人肉沒有功效,她的這份至孝之心,卻是流傳天下,難道不能做萬民表率?你枉讀了那許多的聖賢書,我看你是白讀了!” 他忿怒之下,連朕字都不用了,直接我起來。楊曄忙道:“是是是。臣不該胡說八道,這位姑娘為人端方,割肉療親的行為感天動地,臣也很感動很感動,銘記於懷。臣以後定當以她為楷模為表率,反思自己以往的所作所為。有錯改之,無則加勉。” 楊燾冷冷地瞪著他,半晌後忽然陰沉沉地笑了:“你能改?你從前打架鬥毆荒腔走板都能改?我看不容易!這樣吧,你既然要以這位姑娘為表率規束自己的作為,你不是也沒有什麽侍妾嗎?那朕就把她賜給你了!你這就帶她走,做妻做妾你自己看著辦!但若是委屈了她,朕決不輕饒!朕累了,要回去歇息片刻,你們也都散了吧!” 他身邊的大太監連忙跑上來攙扶他,眾臣子也慌忙下跪,恭送皇帝陛下。楊燾最後瞪了楊曄一眼,一甩袖子,揚長而去。 楊曄沒臉沒皮地跪著,目送皇帝離開。鳳閣靜悄悄地站在他身邊,等著他接納自己。 第6章 眾官員起身,紛紛離去,有和楊曄交好的一個官員左散騎常侍嚴奉走過他身邊時,對他伸伸大拇指,低聲道:“你厲害,連陛下都給你氣走了。” 楊曄心道:“走了正好。他若是一直不走,時間長了,發現雲起和袁藕明不回來,那麻煩豈不大了?” 於是楊曄站起身,對著鳳閣打個響指,光明正大地攜著她出了宮。 天色已經暗下來。他的侍衛適才已經跟著北辰擎撤走,楊曄懶得再去找車馬轎子等物,便道:“姑娘,接我的人還沒有來,恰好我酒喝多了想醒醒酒。咱們不等了,反正我府邸離得也不遠,相偕走回去可好?也方便我隨時調戲你。” 鳳閣羞怯怯地道:“奴家已經是侯爺的人了,還說什麽調戲不調戲的?侯爺不管做什麽都是該當的。” 楊曄一個寒顫,忙道:“走走走。”孤男寡女便一路行來。 跟他同殿赴宴的幾個官員帶著侍從從後麵趕過來,楊曄往一邊讓了讓,隱隱感到有輕笑之聲從各路官轎中傳出,還有人故意伸出頭來對他道恭喜。淮南侯從來不曉得難堪二字怎麽寫,隻管笑吟吟地稱謝回去。 待眾人走盡了,他方自嘲地笑了笑。兩人靜悄悄地走出一段,楊曄終是少年心性忍耐不住,隨口問道:“鳳閣,你割了哪裏的肉下來?你走路不便,可是和割肉有關?” 鳳閣低聲道:“割了腿上的,想來有些幹係。” 楊曄道:“傻子!我就不知道人肉和豬肉有什麽區別!你能下這般狠手割自己的肉,把自己糟踐成這樣,也算是個人才了。小爺我佩服!你籍貫何處,可否告知我?” 鳳閣道:“奴家籍貫餘姚縣,自小在家鄉長大。” “那裏都有什麽東西?比如好吃的?好玩兒的?” “稟侯爺,奴家的家鄉土地貧瘠,沒什麽好東西。就是滿山都是楊梅樹,到處都是小溪湖泊,蓮花茭白什麽倒也很多。至於好玩兒的,農人忙於生計,也沒什麽玩兒的,我們女孩子到了一起,就是采蓮采菱角。男子端午,會在水上賽個龍舟。” 楊曄連連點頭:“嗯嗯嗯,這我知道,采蓮采蓮,姑娘們采蓮,都是存了別樣心思啊,無端隔水拋蓮子,遙被人知半日羞。縱然釣得金龜婿,悔教夫婿覓封侯。”他湊近鳳閣,神神秘秘地問道:“這活兒你幹過沒有?” 鳳閣聞到撲鼻而來的酒氣,頓時紅了臉,瞥他一眼,低聲道:“奴家是好人家的女兒,隻管采蓮。” 楊曄道:“你真的願意跟著我嗎?你看我這樣子……”言罷對著鳳閣一瞪眼,擺出一副惡狠狠的下作臉子。 鳳閣並不知難而退,鎮靜地道:“侯爺的樣子很好,沒什麽不妥當。” 楊曄盯著這小女子,微一沉吟,隻得鄭重地道:“我有什麽說什麽,不隱瞞你。我不想娶你,連做妾我都覺得勉強。這樣吧,你割肉割得天下皆知,不就是想找機會再覓個好夫君嗎?我負責給你找個像樣的夫君,溫柔體貼,又會賺銀子養家,定當讓你滿意。我卻是真不能要你伺候。” 鳳閣道:“皇上是把奴家賞賜給侯爺了,沒有賞賜給別人。” 楊曄皺眉道:“你你你,我像是能托付終身的人嗎?你看我像嗎?” 鳳閣道:“我娘親說過,好夫君都是娘子慢慢調教出來的。奴家從前的丈夫死的早,沒來得及調教。” 楊曄一伸手,差點掐上她的頸項,鳳閣眼中微微閃過一絲驚懼之色,還沒來的及躲避,況且她縱然想躲,也未必能躲得開。卻見楊曄轉瞬間把手又收了回去,道:“先帝教誨,不能對女子動手。你暫且先跟著我,其餘的事兒以後再說。” 鳳閣猶豫片刻,又仔細地打量楊曄幾眼,確定他不會再行凶,方道:“這樣也行。奴家家鄉已經沒有親人,以後全仰仗侯爺了。” 楊曄道:“好說好說。” 於是他在前麵走,鳳閣在後麵一扭一扭地跟著。楊曄聽著身後拖拖拉拉的腳步聲,隻覺得欲哭無淚。待繞進一條半大不小的巷子,兩側的房屋漸漸逼仄起來。黑壓壓地將道路襯托得有些窄。楊曄忽然問道:“鳳閣,你會武不會?” 鳳閣道:“奴家是好人家的女兒,不學那個。” 楊曄唇角抽搐了幾下,忍不住道:“這跟是不是好人家的女兒有何幹係?你不會是吧,不會了就躲到我身後來!”伸手猛地將她一扯,將鳳閣扯到了自己身後去。迎麵幾枚烏黑的羽箭發出嗚嗚的響聲,瞬間破空而來。 楊曄刹那間旋身,出槍,隨著幾聲輕響,羽箭被他打得四散飛落。 幾個黑衣人出現在兩邊的民房上,而後殺氣接踵而至,從四麵向楊曄襲來。楊曄橫槍在手,身形繞著鳳閣團團轉,一邊揮槍格擋,靈動迅捷。一瞬間將幾名黑衣殺手逼退,卻聽到不遠處房脊上隱隱衣袂破空之聲。他百忙中回頭去看,卻見越來越多的黑衣殺手在身周湧現,將二人圍住。 楊曄心中暗道不對,遊目四顧間長槍如蛟龍出洞,忽然就發動了進攻。他行動快,力道猛,長槍到處,刹那間就將進攻的黑衣殺手掃出去了七八個。眼見第二批撲了上來,楊曄趁著這交接的一瞬間,扯起鳳閣縱身而起,從一道間隙裏穿了出去,開始發足疾奔。一幹人就跟著呼嘯而來。 楊曄跑出幾步,卻發現前麵幾十個人兜截過來,已經將去路封死,他左看右看,見四處人影幢幢,對手竟然出動了七八十人來抓自己一人,楊曄喃喃罵道:“這些卑鄙小人,爺今兒跟你們拚了!”發一聲喊,挺槍就迎了上去。他一邊對付敵手,一邊還要留意鳳閣的安全,漸漸地舉步維艱。但他出手狠毒,動作流利,長槍到處,黑衣人被挑飛了十幾個,片刻後屍橫一地。 黑衣人關注的似乎隻是楊曄,對跟著在風口浪尖上跌跌撞撞的鳳閣連看都不看一眼。她的耳邊風聲呼呼,想張嘴詢問,竟然張不開。隻聽到“乒乒乓乓”兵刃交接之聲響個不停,還聽到楊曄喘息之聲漸漸加劇。 鳳閣正惶恐地不知道如何是好,百忙中卻忽然聽到楊曄在她耳邊問道:“鳳閣,你會水不?” 在這危急存亡的當口,她不知道楊曄為何問她這個,但還是恭敬地答道:“奴家從小采蓮,所以會水。” 楊曄道:“那好,你去趙王府,找北辰擎來救我。不然你得再守一回寡。這喪門星的名聲出去,你就徹底沒人要了!” 鳳閣道:“侯爺,侯爺!”哆嗦著看向他,卻見他一身是血,臉色凝重。接著她模糊看到一張大網鋪天蓋地地罩了過來,然後自己的身體被楊曄踹得騰雲駕霧般飛起,擦著大網的邊緣飛出,“噗通”,摔落到一個水池中。那是京師中有名的一個臭水坑“清波池”。因為周邊地勢高,這附近地勢低,陰溝裏的水排不出城外,就特意建了這座小池塘,讓四周的汙水都排進來。 那水很腥臭,很難聞,還生了很多的綠藻,絲絲連連糾葛在一起。鳳閣被熏得差點閉過氣去,但卻一咬牙,沉入了水底。 楊曄像一條大魚,沒有逃脫被網住的命運,他不甘如此被擒,拚命地掙紮,卻被一人用劍柄重重地敲在頭上,眼前一黑,就暈了過去。 他再醒來時,眼前依舊烏黑一片,感覺周身血氣滯澀,竟是被封了幾處大穴。楊曄試著轉轉頭,腦袋倒是能動。他便趁機活動兩下,卻聽到身邊一個低沉的聲音道:“別亂動!” 楊曄才不理他,怒喝道:“你們是什麽人?敢把老子抓了?這是什麽鬼地方!” 無人回應他的咆哮,但頭上的黑巾被一把扯去,楊曄模糊的視線漸漸變得清晰,遊目四顧,見是一間大大的房間,長寬均為八丈,高牆上開了幾扇小小的天窗,射進幾束黯淡的光線,有浮塵在空中遊移不定。靠著東牆和南牆擺了好多巨大的類乎鐵架子般的器具,他一時沒有看懂是什麽東西,便盯著多看了幾眼。 京都大小酒肆勾欄楊曄都遊蕩遍了,這個地方還真沒有來過。他好奇心起,正打量之間,卻聽到前麵門首處遠遠地有個人問道:“淮南侯,你知罪嗎?” 那聲音很清冷,仿佛處在數九寒天的水底,一層層透過波瀾漣漪傳了上來。一時間,楊曄有個錯覺,他知罪也罷,不知罪也罷,不管知不知,這人也就是隨口問問,似乎並沒有指望他如何回答。 楊曄沉默片刻,凝神望去,見那問話人坐在門首不遠處的一張高腳花梨木圈椅中,坐姿隨意自如,細看來卻有些隱隱的含而不發之威勢。由於逆光,楊曄看不清他的臉,隻看到幾縷額發垂在臉頰側。 有淡淡的茶香從那邊飄了過來,那是皇家貢茶三清白眉的香味,隱隱帶著一絲梅花的清香,因產量少,身份尊貴,民間素來難覓。楊曄也是跟著楊熙才喝到過幾回。他一邊心中急速思索,一邊眼光飄到那人身邊案幾上的茶盞,忽然心中靈光甫現,此人他未曾見過,卻忽然就被他猜到了身份。 他也終於明白自己究竟落到了何種地方。 他忽然冷笑了一聲,道:“淩疏,敢問侯爺我犯了什麽罪?你膽敢把我抓到這大理寺的天牢中來?” 第7章 楊曄忽然冷笑了一聲,道:“淩疏,敢問侯爺我犯了什麽罪?你膽敢把我抓到這大理寺的天牢中來?” 那人正是當朝三品官員大理寺左少卿淩疏。雖也在朝為官,但他因為各種緣由,卻從來不用上朝,躲到這暗無天日的牢獄中,由著性子做些傷天害理的勾當。因此他在大衍王朝名聲極大,但見過他的人卻又極少。他雖然處理過許多棘手案件,但也草菅了不少人命。更有很多人進了這天牢後,失蹤了,至今無有下落,不知道和驚采絕豔的淩大人究竟有沒有關係。 以楊曄目前的處境,若是鳳閣掉水裏被綠藻纏住淹死了,被殺手把守在岸邊等她上來處理掉了,或者摸不到趙王府的門,幹脆自己溜回家了,也許淮南侯也會失蹤,讓楊熙和北辰擎上窮碧落下黃泉,卻再也找不到他。 淩疏對楊曄的質問置若罔然,接著問道:“有人告發你和在前線的趙王有書信來往,作弄朋黨,沆瀣一氣,打算謀反,可有此事?” 楊曄哦地一聲,頓時釋然,他本打算義正詞嚴地譴責淩疏一番,忽然之間卻笑了起來。在這陰暗的大牢中,他的笑容溫暖和煦,向著四周蕩漾了開去:“原來你們打的是這個主意。謀反?嗬嗬嗬嗬嗬,書信來往有,這個我承認,不過是家書數封,互相報個平安。至於謀反,如何謀法?侯爺我還真不知道。你若是知道,可否告知在下?” 淩疏伸手,抽開案幾下的暗格中,拿了一摞書信出來,攤在案上慢慢翻看著,楊曄跟著瞪大了眼,忽然心中狂跳,怒道:“你這無恥之徒,怎麽偷我的信件?你是在哪裏找到的?”這書信都是楊熙親筆,楊曄自以為收藏的很是穩妥,如今卻俱都落在了淩疏的手中。 淩疏並不答話,從書信中檢出一封,看了片刻,道:“這封信裏趙王寫到,十二府統領中的右衛將軍袁藕明曾是趙王嶽父魏丞相的門生,他帶的的是輕騎軍,裝備精良。他喜歡打獵,你若是覺得寂寞,可以找他一起去打獵,趁機拉攏。” 他側頭想了一想:“你已經找過他二十八次了,最後幾次都是他在請客喝酒吃飯,想來已經被你迷惑。” “這一封信裏寫到,左散騎常侍嚴奉好美酒,而且生性穩重敦厚,飽讀詩書,你無聊之時可以找他飲酒討教,他不會嘲笑你酒後無狀。嚴奉曾經統管過京師武庫,想來你們在打武庫的主意。” “這一封信裏寫到……” 楊曄忍不住打斷他:“你有完沒完?四皇子不過是怕我寂寞,讓我找人喝酒打獵而已,這就是我們謀反的證據不成?” 淩疏衣袖微微一拂,瞬間將信件歸攏,收拾了起來,道:“這是結黨營私,為將來有朝一日謀反忤逆做準備。雖然你們在信中連用暗語,極力掩蓋,我依舊瞧得出來。你抵賴沒有用,不如及早承認了,省的麻煩。” 楊曄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但憑這幾封信就想定下我和趙王謀反的罪名,豈不是癡人說夢?我看你才是想謀反的那個!” 淩疏微微側頭,緩緩地道:“我不會謀反的。我對謀反沒有興趣,但是你有。”他站起身來,慢慢走到了楊曄身前。楊曄眯著眼打量他,終於看清了大衍王朝中這位鼎鼎大名卻無人得見的人物。見他高挑勻稱的身段,黯淡的光線從身後投在他銀灰色的衣衫上,閃著隱隱流動的光澤。看年紀不過二十三四歲左右,由於常年不見天日,臉色呈細致純淨的玉白色,眼尾微微上挑,眼神幽深冷淡,如一潭寒水般無波無瀾。 他的眼光掃到楊曄身上,卻仿佛穿透了他的身體,茫茫然不知看到了哪裏。楊曄長眉一擰,不甘示弱地瞪回去,見他手中執著一卷紙,道:“供詞我替你寫好了,你隻需畫押就成。” 楊曄斜睨著他,冷笑不止:“你這個活死人,瞧你那模樣,是從十八層地獄裏溜出來的惡鬼?還是從邙陵上爬下來的僵屍?你敢誹謗我!老子沒有謀反,老子不畫!” 他言出無狀,淩疏並不生氣,依舊麵無表情,隻是淡淡地吩咐道:“上刑。上到淮南侯願意畫押為止。” 淩疏幾個屬下聞聲而至,鐵鉗般的手掐住了楊曄的四肢和頸項,把他推到東牆根處的一個龐然大物前,直接架了上去,接著一聲輕響,機關啟動,背後的鐵架上伸出了鐵箍,把他的手腳緊緊扣住。楊曄使力掙紮了一下,徒勞無功,手腕腳腕卻突然同時一陣刺痛,原來那鐵箍內部竟然還有倒刺,深深地刺入了肌膚中。他劇痛之下眼淚差點奪眶而出,張口就罵道:“你這殺千刀的活死人,也就是躲到這不見天日的地方來裝神弄鬼。我操你爹媽叔伯兄弟姐妹!我操你太祖太奶爺爺奶奶!”一瞬間把淩疏的祖宗八倍骨肉血親就罵了個遍。但罵也是白罵,淩疏依舊充耳不聞。自去那椅中坐下了,端起茶來輕輕啜了一口,方才緩緩地回應道:“我家裏人早就死光了。你若是要操,可等你死了,到陰曹地府裏操去。” 楊曄狠狠地看著他,眼中如要冒出火來,忽然“劈啪”一聲,背上一陣麻木,混著火辣辣的灼熱,而後才是一陣尖銳的、深入骨髓的疼痛。接著劈啪聲連響,卻是夾雜著兩股鐵絲的藤條鞭子抽在身上,痛感瞬間鋪天蓋地蜂擁而至。楊曄咬牙忍著,間隙裏就喘著氣罵他幾句。淩疏對鞭刑似乎沒什麽興趣,一直未曾正眼看他。待見楊曄幾十鞭挨下來,依舊嗓門清亮火力四射怒發衝冠,他沉吟片刻,終於緩緩放下了茶盞,立時有人過來給他添上了茶。 淩疏吩咐道:“上火刑吧。” 便有人端來了火盆,上麵架了十幾個的烙鐵,從大到小一字排開。這次由副司獄親自動手,可見對楊曄甚是看重。那副司獄看看淩疏,淩疏對著他微微一點頭,那人拿了最小的一個烙鐵起來,也就銅錢大小,燒紅,一下印在了楊曄的胸前。 青煙四起,楊曄一聲悶哼,徹底罵不出來了。 真疼啊,這疼到麻木的疼,讓他通體戰栗哆嗦不能自已。一瞬間,楊曄明白了,原來人活著,不是單單在酒肆裏玩鬧,不是有事兒沒事兒找到雲起耍賴,不是三天兩頭去楊熙府裏跟他撒潑撒嬌趁機把自己看上的東西卷走。原來還會遭飛來橫禍,可以疼到如此錐心刺骨,生不如死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