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陰陽相隔,我想再喚一聲爹娘,卻又該喚與誰聽?


    “孟夫人,”沈陸永遞過一方絲帕,“成王敗寇,從來無情。夫人是冽王之妻,自要麵對這些。”


    落影接過絲帕,拭去臉上的淚,默默頷首。


    “林公早有防備。”沈陸永淡然說著,“自林公提攜冽王去瀛洲時,他便曉得。”


    “父親知道?那為何……”落影抬眸看著他,著實不解。


    “林府家眷雖盡數身死,但留下了令兄令弟二位公子,罹難之前,林公安排我救了二位公子,同去瀛洲。隻要冽王能勝,隻要林姓不滅,林公心願,便可達成。”


    言訖,沈陸永看著沉思的落影,意味深長地說道:“而林公把這一切心願,都寄託於你了。”


    “我?難道不是我兩位兄弟麽?”落影怎麽也想不通,她一個女兒家,能為林家做些什麽。


    沈陸永抬了眸,唇角微微翕動,“夫人是冽王妻,隻要冽王能成大業,夫人便是一國之後,您是冽王嫡公子的母親,未來的太後。如是,不用沈某再多言了吧。”


    落影呆在那裏,沉思片刻,忽而才明白了。


    父親,以林家上下身死,來換的,卻是林家位列公卿,甚至更為顯赫的未來……


    “林公說,夫人雖是女兒身,卻是林家兒女之中智謀心計最為肖他的,林家未來交給你,不會有錯。”說著,他看了看落影手中的房契:“這是林公罹難前交給我的,請夫人收好。”


    落影點點頭,不知心頭是何滋味……原來父親不但一切都知道,反而,這一切都在父親計劃之中……


    讓將來的她去奪了孟無虞的江山?她自問做不到。


    可父母因此而死,林府上下,又有多少人因而送命,她又該作何交代?


    “停車!”正想著,一聲怒喝在車外響起。經歷了這麽多,她已經不再如之前那般驚慌,可仍免不了緊張。


    她想挑起葦簾來向外望,卻被沈陸永把手按下。


    沈陸永對她搖搖頭,沉聲道:“何人?”


    外頭也不言語,隻聽,“嗖”得一聲響,車夫應聲而落,馬兒一驚,一陣驚厥,車內搖晃不止。


    “跟我走。”沈陸永拽住她的手,跳下車來。


    落影撩起裙角,跟著他一路向前跑。身後追來七八個黑衣刺客,提著劍追來。同車夫一同坐在車外的侍衛奮力與刺客抵擋,卻終是抵不過刺客人多,一個不留神,死在劍下。


    不多時,她二人便被刺客團團圍住,動彈不得。


    沈陸永緊緊拽著她的手,揚了眉,依舊是神色凝重,語氣沉穩:“你們是誰派來的?”


    領頭的刺客輕蔑一笑:“告訴你無妨,我們是黃將軍派來的義士,你放心,遵黃將軍之命,我們不取你二人性命。”


    說著,將她二人綁著,分別送至兩輛車上。


    “夫人莫怕。”沈陸永麵露自責之色,對她低聲說道。


    韁繩將她的手臂綁得生疼,她冷眼看著搖晃的車窗,想著經歷的一切,胸中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仇恨感。


    ☆、萬般相思賦雲淺


    已然不是第一次被挾持,什麽苦她都也受過了,如今她胸中已無惶恐,取而代之是一份隱隱的恨意。


    無虞反,兩軍勢不兩立,這是情理之中,可憑什麽連她父母也被無情斬殺?


    車馬走得飛快,不知走了多久,她聽見外頭駕車人“籲——”一聲,車馬停在此地。周遭是一陣嘈雜之聲。


    她掀起葦簾,向外望去。


    人間煉獄般的冥獄她也都去過了,無論再經歷什麽場麵,料她也不會太過驚恐。她倒要看看,他們能把自己帶到何種地方。


    抬眼望去,四下烽煙滾滾,眼前是熟悉的梁都城樓,正待她驚愕之時,聽聞刺客催促的聲音:“下來!”接著,見刺客撩起車門,將來拉了下來。


    她站穩腳跟,定了定神,發現自己竟在城門內一片空地之前,看了看,此地是東門,想必剛剛車馬是從梁都城西門悄無聲息進了來的。


    “孟夫人,”一個自負而狂妄的聲音從背後響起,她迴轉身,看到一個濃眉冽目,一身銀甲的年輕人。刺客見年輕人過來,與他行了禮,便拱手退下了。不消說,年輕人定是如今在粱都掌權的黃臨了。


    黃臨走到她麵前,朝她上下打量一番,有些嘲諷地故意拉長了語調:“聽聞孟夫人已經幾年未見夫君,不知是否相思?”


    落影心知,如今無主的粱都,因司馬路之死而全然落於黃臨之手,現在又得了潁國支援,黃臨此刻的地位,即便說是大粱國主也不為過。與他對抗沒什麽好處。想到這裏,她咽回要罵他的話,抬眸問道:“不知黃將軍叫我來有何貴幹?”


    黃臨朗聲笑道:“請你看風景啊。”言訖,他擺擺手,身後兩個侍衛便推搡著落影走上城樓。黃臨緊隨其後,一邊走,一邊哼著艷曲,十分得意。


    她被推搡到城樓正中的位置,隻覺城樓之上寒風凜冽,凍得她一個哆嗦。


    “孟夫人,你看那是誰?”黃臨壓低了聲音,在她耳畔說道。


    她抬起眼眸,城樓內外烽煙滾滾,無疆曠野之上,黑壓壓盡是騎兵,騎兵最前頭,豎著一麵大旗,旗上書一個大大的“冽”字。


    旗下,一個熟悉的身影立於駿馬之上,他著了一身明光鎧,俊逸逼人,意氣風發,自有一股逼人的王者之氣。


    她眼前一熱,忽而垂下淚來。


    這個她夢了無數回的身影,這個依舊霸氣淩人的男人,終又復於她眼前,可如今卻是這般光景。


    無虞……無虞……無虞……她激動得難以自抑,怕黃臨得意,又隻能緊咬下唇,讓自己不發出半點聲音。


    忽而,他抬了眼眸,望向這邊。他眸子冷咧,目光一如之前那般邪魅,如今又多了幾分冷冽與寒氣。他掃過這裏,卻終是沒有注意到她。


    她回過神,看著身邊一臉壞笑的黃臨,明白了他要做什麽。


    為何,朝思暮想的聚首,要讓她如此為難?


    “孟無虞!你不是要接你夫人嗎?”黃臨倚著城樓,高聲叫道。


    城樓之下的他一驚,復又抬起眸子,目光如炬,終於注意到她。


    隻見他俊眉一皺,攥緊了手中的櫻槍,眼眸陰鷙到極點。


    他揚起櫻槍,厲聲道:“我看誰敢傷我的女人!”


    黃臨抽出身後的利劍,抵了落影的脖頸,朗聲笑道:“哈哈,孟無虞,別以為你退了潁國援兵,我黃臨便拿你無法,隻要你不退兵,我就是要傷你的女人!”


    孟無虞垂了首,片刻沉寂。


    落影感覺著劍鋒冷冽,喉嚨微微刺痛,刀劍無情,她也好怕,而她又不能說怕。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隻看到他寫了一身的猶豫。


    這一刻,她忽而覺得刻骨失落。他,在為要不要捨棄她而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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