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曾說過,這輩子唯一的夙願是看著他長大成人。他自小比同齡人成熟懂事,可成年後卻懼怕長大。他選擇逃避,在美國大學畢業後從研究生一路讀到了博士。母親去世那天是他博士入學典禮當天,他飛奔回國卻沒能見到母親最後一麵。


    從小到大,母親僅有的一點快樂好像都來源於芭蕾舞。可他二十歲那一年,她因為舊傷無法再走上舞台了。失去了芭蕾舞的母親好像是皮影戲裏失去了簽子支撐的人偶,再也沒有辦法在這個世間獨立行走。自那天開始,母親盼著他長大的心更迫切了,好像隻要他能夠獨當一麵了,她就再也沒有任何牽掛了。


    他早在出國前就知道何煦和他母親的存在,他曾找私家偵探調查過他們母子倆的底細。盡管京城和寧城千裏之遙,可當年的事知情人不少,並不是什麽秘密。還有那個短暫出現在他父親生命中攪亂了他們生活卻沒有留下任何痕跡的女人,他也早就知道。


    真相對他來說本該意味著痛苦,可他竟然感到解脫。母親的抑鬱寡歡、冷漠淡然好像都有了出處,也讓他不再對家庭溫暖的缺失耿耿於懷。知道一切的那一刻他終於釋然,可與此同時到來的是更加強烈的孤獨。可能是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孤獨感,竟然讓他開始關注何煦。每周都會有偵探送過來的照片,他很快了解了這個他素未謀麵的弟弟。他從來沒告訴何煦,他曾是他灰暗生活中唯一的慰藉。因為他和他一樣,由於父親的荒唐,過早地承受了本不該有的痛苦。


    窗外夜色已深,何津晨陷在沙發裏,看著窗外濃重的黑暗,第一次想見見他的親人——那個讓他愛恨交加的弟弟。


    第70章 第七十章


    翩翩在中國的行程隻剩下三天。這幾天何煦和她幾乎形影不離,除了央芭的排練時間,她所有的活動都在他的視線範圍之內。


    晚飯後,他接了個電話匆匆忙忙出去了,臨走前再三囑咐她待在家裏不要亂跑。


    她點頭答應卻在他離開後從床底下拖出一個紙盒子,又從他的大衣口袋裏翻出打火機,然後隨意披了件衣服出了門。


    冬日的夜晚寒風瑟瑟,打火機被連續吹滅了好幾次,翩翩的手幾乎要凍僵了。箱子裏裝的全是她的照片,每一張都用紅筆塗抹過,或是被塗瞎了眼睛,或是寫了惡毒的詛咒。費了好半天功夫,她終於成功點燃了一張,可還沒等它燒完,灰燼連同剩下的一小塊白紙已經被風吹走了,她被嗆得咳嗽了半天。


    剛燒完一張,小區裏執勤的保安就出現了,問她:“姑娘,你在這幹嘛呢!小區裏不允許有明火,這大冬天的,你燒這東西多危險啊!”


    翩翩忙站起來,說:“不好意思啊!我沒想那麽多。您放心,我再不幹這種傻事兒了。”


    保安瞟了一眼放在地上的紙箱,說:“行了!你收拾收拾趕緊回家吧!這東西我幫你扔垃圾箱裏!”


    翩翩連忙攔住他,說:“不用了,謝謝您,我自己處理就行!”


    保安懷疑地看著她,沒有離開的意思。


    “我肯定不燒了,我發誓!”翩翩把打火機遞給他,說:“這個給您!這下您放心了吧!”


    保安這才點點頭,說:“大冷天的,你也別在外麵凍著了,趕緊回家!”


    “是的,我知道了!”


    保安走後,翩翩為難地看著地上的箱子,想了又想,蹲下身去草草將紙撕碎了連同箱子一起倒進了垃圾箱。做完這些,她跟做了虧心事似的,一路小跑一頭紮進了樓道,根本沒有注意到停在轉角處的黑色suv。


    何煦坐在駕駛座上把她不同尋常的舉動都看在了眼裏,直到家裏的燈亮起來了,他才開門下車。


    他雖然沒有潔癖,但是生平還是第一次翻垃圾箱。寒風中,他麵色冷峻不改,動作從容自如。那個紙箱子平平整整地被放在了最上麵,隻有幾張被撕碎了的紙片散落在外,何煦極快地將它們撿回到箱子裏,然後轉身往家裏走去。


    樓門前的燈光漸漸照亮了箱子裏的東西,饒是何煦這樣膽大的男人看了也被嚇了一跳。原來除了被塗抹過的照片,箱子裏還放了一個白色的八音盒,上麵跳芭蕾舞的小人兒被割掉了頭,鮮紅色的油漆滴落在白色的鏡麵上,看上去觸目驚心。何煦的心瞬間被狠狠揪了起來,他看了都覺得頭皮發麻,翩翩膽子那麽小的人見了該有多害怕。


    何煦坐在樓梯間,把她撕碎的紙片重新拚接上,每拚好一張,他的心就跟著狠狠痛上一回。那些惡毒的詛咒他連想都不敢想,但就這樣一字一句呈現在他眼前。可再惡毒的言語都不如接下來看到的讓他心驚——“你配不上何煦哥哥!”、“被別人玩弄過的女人憑什麽和哥哥在一起!”。原來這是一份假借翩翩粉絲的名義送給她的“禮物”,實際上卻是來自他的“粉絲”。


    他的手顫抖著把鋪展在地上的紙一張張放回到箱子裏。他想起那些在網上攻擊她的評論,比這更讓人難以接受的話都有,可沒有任何一條評論比眼下看到的這些東西讓他更加心痛。


    他那樣精心嗬護捧在掌心裏的人,為什麽要經歷這些!這些天他幾乎寸步不離地跟著她,可還是沒能阻止她受到這樣的傷害。他早做好了準備,如果有人把拳頭舉到她麵前,他定十倍百倍奉還,可如今他連對方是誰都不清楚。那些在網絡另一端關注著他生活的人,註定不會出現在他的生命中,他的拳頭如同打在棉花上一樣。他沒有辦法像懲戒孫幹一樣懲罰躲在網絡後麵的人,可他卻有權選擇不去做別人眼中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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