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前,我幫夫子收拾好典籍,關門出院子時看見寒星穿著白貂的絨毛大衣站在大樹下,她看見我,露出一個我從未見過的溫柔笑容。    “秦思!”寒星走到我麵前,從懷裏拿出一個粉紫色的香囊,“你不說懷念家鄉的子蘭華嗎?這是我特意叫人從蜀郡采來的子蘭華,我親手把它們做成了香囊,作為新年禮物送給你。”寒星輕笑著,那甜美的笑容讓我感動。    接過香囊,湊到鼻尖,我聞到熟悉的香味,果然是家鄉的子蘭華。    寒星一直微笑著,夜光下嬌好的麵容透著一股朦朧之美,不由得我想起了日間萬坤猖狂猙獰的臉,突然,我抓住了寒星的手,說出了這輩子最讓我羞愧的話,“我喜歡你。”    寒星在一瞬間的呆愣後,若有所思地看著我,漸漸地,那目光沉靜下來。    在那清澈明亮的眼眸注視下,我不由得心虛地低下了頭。    “秦思,我早就知道你心中有人了,但是我仍然喜歡著你。”說完這句話,寒星就轉身離開了。她陌生的背影讓我狠狠地刮了自己一巴掌!    秦思啊秦思,什麽時候你也變得如此卑鄙了!     第一部 第五章    昊天八年,我如願通過了會試,取得貢士的功名,並且和袁子鵬他們一起進宮麵聖。    在文采方麵我其實是不如袁子鵬和梁拓的,但是天子的威嚴明顯讓他們怯了膽。而我,秦思,所作的一切不就是為了今時今日嗎?    日申,我終於能夠堂堂正正地站在你麵前了。我相信,憑著自己的努力,終有一天能夠再次抓住你的目光。    殿試的超常發揮讓我的光芒蓋倒了袁子鵬和梁拓。    看著袁子鵬敵視的雙眸和梁拓嫉恨的眼,心中的怒意和怨氣總算發泄了出來。    回到書院,我靜靜地等待著消息。    初七的晚上,卓凡擰著一大壇酒來到了我屋裏。他一進門就歡欣鼓舞地抱住了我,“秦思,秦思,你中了,你中了!”    “中什麽了?”    “三甲啊!”卓凡拿來兩個大碗,“雖說不知道你是狀元還是榜眼,但三甲進士是沒錯了!”    “你怎麽知道?”我疑惑地看著他。    卓凡裂開嘴笑了,“我是什麽人?!京城裏上到皇親國戚,下到地皮流氓,哪裏沒有我的兄弟?!”卓凡攬住我的肩,笑著說,“這下好了,你也不用再愁眉苦臉的,我也放心了,寒星也……”說到這兒,卓凡頓住了。    “寒星……,她去哪兒了,年後就沒有再見到她了?”我給卓凡和自己倒了兩碗酒,裝作不再意地詢問著,那晚的話至今在我心裏是個難言的疙瘩。    “寒星,去了蜀郡。”卓凡想了良久才回答了我的話。    “為什麽?”我直視著他,心中萬般滋味。    卓凡看著我,眼中閃爍著複雜難解的光芒,“秦思,你,心裏,真的有人了嗎?”    我在他灼熱目光的逼視下竟有些招架不住了,轉過臉,輕輕點了點頭。我聽見卓凡在耳邊重重地歎息聲,那聲歎息仿佛來自肺腑,沉痛,哀怨……    “好了好了!我們不說這些了!”卓凡提起了酒壇,“今晚不醉不歸!”    我看著那張英氣的臉勉強地大笑著,心中有些愧疚,仿佛間明白了些什麽。    放榜那天,我才知道狀元是袁子鵬,而梁拓則是榜眼,而我,秦思,中了探花。    有一點小小的遺憾,卻也明白,我的實力不過如此。    何況探花,於我,足矣。    皇上傳招三甲進士,卻獨獨最後留下了我。    心中是雀躍興奮的,日申,你果然沒有忘記我!    斥退了侍從,殿中隻餘下我和日申。    跪在地上,我看見明黃的金絲龍靴停在了我麵前,日申扶住我的臂膀,帶我站了起來。    “秦思,你果然不簡單啊。”    這句話,我聽不出是褒是貶,隻能無措地低垂著他,不敢看他。    突然,日申抬起了我的下顎,“怎麽了?我印象中的秦思是高傲倔強的,也很有那麽點膽色。”    被逼迫仰視的我,看見了日申戲謔的眼,心中有些慶幸:看樣子他的心情不錯。    我大起膽子喚了他的名,誰知道日申本來似笑非笑的臉換上了令人琢磨不透的高深莫測。    隨後,他輕輕笑了笑,我心驚地開始擔憂起來。    失去了少年時期的天真浪漫,我已經不會傻得以為笑容就是笑容,它代表滿意和欣喜。日申的笑是令人恐慌的,因為你完全猜不透在那笑容背後的深層含義。日申的眼是冷淡的,無情的,它沒有任何波瀾,隻有洞察一切的銳利和逼迫人低頭的氣勢。    他真的是天朝的帝王,真的是我高不可攀的人,此時的我隻想再次給他下跪,宣誓我的臣服。    突然,已經軟弱無力的身體被拉進一個溫暖的懷抱,日申有力的臂膀環住我的腰,他似笑非笑的臉在我眼中逐漸擴大,感受到唇上的濕潤,我閉上了眼,還去祈求什麽呢?這不就是我想要的嗎?    ——得到他的垂憐。    突然間覺得自己很卑賤,鼻尖湧出了酸意,可是在他麵前我就是如此的卑微,一顆無人問津的塵埃。    我一味地追隨著自己的信仰,注定了會失去自我。    “秦思,你剛來京城的半年表現並不好,是因為無法適應京城的生活嗎?”    雲雨之後,日申起身,喚來羅雲為他更衣。而我自然是自己穿戴好跪在他麵前。    日申的問話讓我想起了寒星、卓凡、旭然,和萬坤,垂下眼,壓抑住心中的不安,我回了句:是。    不敢看日申的眼,因為怕被看透,猛然醒悟:我與日申之間早已不再單純,我對日申的情也不再是無暇的了。    第一句謊言,本來駕定赤真的心已經隨著凡人的無奈開始變質了。    耳邊響起日申寬慰的話語,“你會被派往戶部就職,戶部尚書是朕的心腹,好好表現吧,秦思。”    “謝皇上!”我低頭,叩拜,心中卻有著百般難言的滋味。    自己為了他所作的一切是為了換得如今的官職嗎?日申,你是真不懂,還是裝作不懂,無情的帝王啊……    戶部尚書史威是一個俊美雅致的男人,頎長挺拔的身材,迷人的笑臉,讓我覺得他應該是禮部尚書,而不是呆在戶部。    我有點窩囊地承認:第一次見到他就拜倒在他的惑人風采下了。    隻是這點臣服沒維持幾天而已。    一同派遣到戶部的還有梁拓,他理所當然地受到了重用。學識,家世,既不如人,我忍了。可是漸漸地發現,事情沒有我想象中那麽單純。    一次兩次的忽視,我可以當作是意外;三次四次的挑畔,我可以安慰自己想多了;五次六次清晰的敵意,我還能怎麽欺騙自己?    史威,的確是在處處打壓我,的確對我有著莫明的仇視!    無意間從同僚口中得知:史威是和皇上一塊兒長大的,雖是侍童,也是伴讀,所以皇上登基以後他被破格提拔為戶部尚書。    聽到這兒,事情還沒完,從他們曖昧的笑容中我知道了:史威與皇上有著不同尋常的關係。    和我一樣嗎?那麽所有一切都得到一個合理的解釋。    卓凡和旭然來我家混了幾次,每次都問我在戶部還適應嗎。    我隻能笑著回答他們:還好。    母親的家書也是如此,報喜不報憂。    剛開始是拉不下臉麵,一兩次後才想通了:既然解決不了問題,就不要讓好友陪著難過,讓家鄉的母親擔憂。    史威把我晾在戶部,時不時地還給我一些難堪,梁拓也沒閑著,耀武揚威,指桑罵槐。    那時候覺得日子是水深火熱的,有好幾次想憑著手中的盤龍玉佩去找日申,隻是找到後又能怎樣呢?我和史威,日申會選擇誰?更重要的是,日申會在意嗎?    一個帝王,一粒塵土,自取其辱而已。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我學會了微笑,親切溫和的笑容,不是為了別人,而是為了讓自己覺得快樂。漸漸地,我發現這個虛假的笑容拉進了我與同僚間的距離;漸漸地,我發現我已學會了用笑容來武裝自己;漸漸地,我發現臉上開始佩戴不同的麵具……    昊天九年,卓凡隨兄長去了邊關,最終他還是選擇了作為一個征戰沙場的熱血男兒。旭然也聽我的勸回到了書院,因為在天朝人眼中‘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旭然隻會那點手藝活兒是不會有出息的,但是隻要他有足夠的學識和能耐,那麽將會為他打開另一片更為廣闊的天地。天朝初建,百廢俱興,皇上會需要這樣的人才。    而我,在隱忍著。翰林院能被我借到的藏書都翻過了,京城裏會利用到的人、勢,也都打探過了。我在等著,等著一個機會,一個扳倒史威和梁拓的機會。    君子報仇還十年不晚呢,更何況我意識到:秦思,不是一個君子。    夜深人靜,當我獨自坐在房中飲酒落淚時,日申,你是我唯一的安慰……    秦思所作的一切,隻是為了讓你的目光再次投入到他身上……     第一部 第六章    昊天十一年,洛河泛濫成災。    洛河,天朝兩大母親河之一,途徑我的家鄉蜀郡。    在泛濫期前,皇上已經命戶部派發了足夠的銀兩讓洛河兩岸各郡各縣加築了堤壩,隻是不知為什麽並不比往年泛濫凶猛的洛河卻衝破了堤壩,造成了近百萬人流離失所。    聽到這個消息,我揚起了笑容:也許這是一個不錯的機會。    果然,皇上帶著人怒勢洶洶地闖入了戶部,我看到了許多熟悉的麵孔:羅雲,季成風,袁子鵬……    他穿著莊重的龍袍威嚴地坐在椅子上,怒氣已經從他臉上消失了,隻留下令人琢磨不透的無情漠然。    “史威,這是朕第一次來戶部,朕倒想好好看看最信任的你是怎麽管理戶部的。”皇上平淡的語調下聽不出任何波瀾,卻讓堂下跪著的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顫抖起來,尤其是首位的史威,和他旁邊的梁拓。    “皇上贖罪!皇上贖罪!臣……,臣……真的什麽也不知道……”史威已經抖成了一團,蒼白著臉,冷汗直冒,毫無平時的優雅可言。    這個時候的他倒讓我起了幾分憐憫,不過隻維持了一小會兒而已。我事不關己地跪在一邊,冷冷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幕鬧劇:戶部把我閑置了三年,倒閑出點好處來了,至少出了這麽大的事,跟我是一點關係都沒有。    皇上隻盤問了半柱香時間就顯得不耐煩了,他一揮衣袖,站了起來,緩緩走到我們麵前,當他的目光對上我時,停下了腳步,“秦思,你給朕寫份奏折上來。朕,相信你。”    皇上的話讓我徹底愣住了,不過三年的磨練還是讓我作出了相宜的反應,“臣尊旨!”    看著眼前的白紙,我激動地握緊了手中的筆:史威啊史威,我該如何寫你呢?    “少爺,翰林院的袁子鵬大人求見。”門外想起了老管家劉榮的聲音。    袁子鵬?!他來我這兒做什麽?    “請他去大廳。”我走出了書房,讓下人們準備了上好的茶葉,然後慢吞吞地來到了大廳。    “子朋兄,不知今兒什麽風把您刮到我這兒來了?”我客套地笑著,早已習慣的笑容。    袁子鵬看著我,有一點探究的味道,隨後也笑了,“秦思啊,我倆之間不需要來這套!”他一掀下擺,坐到了椅子上,“今天皇上吩咐的奏折,你打算怎麽寫?”袁子鵬一邊拿起茶杯,一邊意味深長地看著我。    他目中無人的態度讓我有點動氣了:秦思在你們眼中就當真如此好欺嗎?    “還能怎麽寫,當然是實話實說,做臣子的怎麽敢欺瞞皇上,這可是殺頭的大罪。”我坐到了他麵前,輕抿著杯中的溫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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