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夢城街市末尾不遠處,有一條不寬不窄的河流,河水清澈見底,綠油油的水草悠悠輕擺,將河水映照出一片綠意,故而名喚青河。(.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


    青河河畔的一棵柳樹旁,突兀地開著一家珠寶鋪,因為遠離街市,門庭略顯冷清,已是正午人潮高峰時分,鋪子裏仍空蕩蕩的,沒有人光顧。


    而那鋪子的老板卻不以為意,隻悠悠地坐在門外的那棵柳樹下,一張圓圓的臉上一雙圓圓的眼睛半睜半閉,像是打盹,又像是偷瞄著什麽。


    這老板身形十分瘦弱,臉色卻紅潤發亮,顯見修為高深,他穿一身珠光色的錦衣華服,纖塵不染,卻貴氣逼人,倚靠著身後碧綠的柳樹,瞧著頗有風姿。


    浣歌失魂落魄地從街尾經過的時候,有些迷惘地看了看記憶裏兩家相鄰的鋪子,鋪子的門仍敞開著,那掛在門頭上的兩塊招牌“柳記水粉鋪”和“俞鯉珠寶行”卻早已換成了其他。


    五百多年前,名冠織夢城的兩家鋪子,似乎就這樣被遺忘在街市的繁華喧囂裏,就像她,逆向行走在人流裏,沒有人在意她那樣過分平靜的表情,所有人都去慶祝他們的王覓得了佳人,卻隻有她,胸口止不住的疼,一點也不想去參與這場熱鬧。


    浣歌在珠寶鋪子老板麵前停住,俯下身子看他,正要在他眼前揮手試探的時候,一雙圓圓的眼睛猛地睜開,浣歌不覺驚退一步。


    那老板伸出食指放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浣歌順著他的目光望去。


    珠寶鋪子背靠一座青山,山坡上一位身著柳色踏浪裙,頭綰流雲髻的女子正窈窕而來,手臂上挽著一隻竹籃,隱約露出零星草葉。


    愈待走近,女子的容貌越發清晰,眉眼精致,不施粉黛,卻依然從骨子裏透著濃濃的嫵媚風情,尤其那格外惹眼的纖細腰肢,更是顛倒眾生地惑人。


    而女子的心情似乎十分好,唇齒間隱隱哼著曲子,腳步也歡快輕盈,遠遠瞧見柳樹下的兩人,略帶疑惑地加快了腳步。


    眨眼間,女子已近在浣歌眼前,將她上下打量著,浣歌忍不住回頭看向樹下那老板,卻發現他閉著眼睛似睡得深沉,好像剛才半睜半閉地瞄著從山坡上走下的這位女子的人不是他。


    浣歌看著五百年後重生化形成人的細柳,心生感慨,那冽泉總算沒有白用,俞鯉沒有等太久,細柳終於這麽快就重新化成人形了。


    重生後的細柳,還是從前的容貌,隻是神色裏已少了幾分愁緒和故作堅強的潑辣之氣,反倒多了幾分平和溫婉氣質。


    眼對眼看了片刻,細柳走至樹下裝睡的俞鯉麵前,喚道:“俞老板?俞老板?你家鋪子裏來客人啦!”


    浣歌微驚,細柳這是……


    俞鯉惺忪睜眼,懶洋洋地伸個腰,笑吟吟道:“哦,哦,多謝細柳姑娘提醒啦!”


    細柳含笑嗔道:“你呀,把鋪子開在這裏,原本就難得有生意,還成日裏隻愛睡覺偷懶,便是有客人來,也要扭頭走人啦!”


    俞鯉站起身,拱手作揖感激道:“鄙人性情憊懶,還必須將這鋪子開在此處,才得細柳姑娘日日照應,不然,鄙人這生意斷是做不成了。”


    細柳哀歎一聲,“唉,俞老板相貌堂堂,卻是個懶骨頭,哪一日若是有山上那竺唯公子一半的勤快,也就不必巴巴依靠著我這一個女子來照應你的生意了。”


    俞鯉的表情依然如舊,笑得溫文有禮,可是浣歌卻分明看見他在聽到“竺唯公子”四個字時,臉上有一閃而逝的黯然與傷痛。


    “細柳姑娘說的是,說的是。”俞鯉一邊謙卑應下,一邊繼續含笑問道:“今日細柳姑娘前去拜訪竺唯公子,可是言談甚歡?我瞧著姑娘心情十分不錯。”


    細柳臉上染上一絲紅暈,嬌羞地笑了下,略略別過頭柔柔回道:“我與竺唯公子,自是一直都很要好的。”


    沒有細柳的注視,俞鯉的眼神變得淒楚,靜靜看著細柳說起竺唯公子時一臉陶醉的模樣,勉勵維持的笑容現出隱忍的苦澀。


    “好了,我回去真身修煉,不打擾你招呼客人了。”


    細柳說完,轉身走向柳樹,身形漸漸透明,最後不著痕跡地融入柳樹,暮色四合,夕陽西下,嫵媚女子化身入樹,隻留碧綠柳枝風中輕擺,撥弄著落日餘暉,閃閃發光,空氣裏靈氣隱隱浮動。


    俞鯉終是放開了一直攥緊的手,苦笑一聲後回頭看向被他們忽略許久的浣歌。


    “這位姑娘,你來此所謂何事?”俞鯉換上浣歌前世裏十分熟悉的彬彬有禮腔調。


    浣歌看了看珠寶鋪子的招牌,微笑道:“你難道不該問我要買什麽珠寶嗎?”


    俞鯉淡淡一笑道:“姑娘不需要買珠寶,故而不是來買珠寶的。”


    浣歌好奇,“何出此言?”


    俞鯉又是一笑,“我們做生意的,總要先學會看人,看準了人,知道什麽人需要買東西,那麽便要費力去留住他並極力推薦我們的東西,如果那人不需要,我們卻強行推薦,反倒惹人不快,招致罵名。


    這麽多年來,我也算有些經驗,第一眼看見姑娘,一身素白衣裙,不施粉黛,發髻簡單,幾無發飾,氣質清遠高潔,必不是看重外在修飾之人,且姑娘本身樣貌生的極好,若再加裝飾,反倒畫蛇添足,弄巧成拙,本著生意人的良心,我也斷不會推薦姑娘買珠寶這樣的俗物。”


    浣歌莞爾,俞鯉這樣精的商人,果然念起生意經來,頭頭是道,這麽多年,這一點本性始終未變。


    “既然俞老板擅於看人,那麽,可還看出些別的什麽嗎?”浣歌笑問道。


    俞鯉斂住笑意,“姑娘不是妖界中人。”


    浣歌亦收住了笑容,暗暗心驚,自來到妖界以後,她已盡力施法斂住氣息,一般修為的人根本無法辨別她所屬族類,俞鯉卻一眼看了出來,他的修為果然不可小覷。


    看來,當年細柳拚了性命為他保下的那株延生草,的確是不可多得的神草,這就是當年花神柘舞的力量,親手培植的神草竟可助人如此大幅度地精進修為。


    果然,同是蓮花托生,她一介小小的精靈,根本無法與花神相提並論。


    “姑娘,有什麽話且隨我進店去說吧!”


    俞鯉一句客氣有禮地邀請,將浣歌的神思召回,浣歌下意識跟隨他進了鋪子。


    仍是五百年前的裝點陳設,浣歌打量著這間珠寶鋪子,感覺俞鯉就是把當年那間鋪子原封不動地搬了過來。


    俞鯉在浣歌身旁坐下,淡淡地望著門外的柳樹沉默著,似在等她先開口道出此行目的,浣歌看得出來他的心情很不好,而她自己也是。


    無數個想法在腦中千回百轉,浣歌仍是不知如何開口,最後,隻能歎了口氣,自袖中摸出了東珠。


    俞鯉看見東珠的一瞬,臉上露出浣歌預料中的震驚表情,久久隻能呆呆看著,說不出話來。


    浣歌亦是怔怔看著,口中緩緩道:“對不起,你送我的東西,我沒能保管好,以致如今,它已變成了普通東珠。”


    俞鯉猛然抬頭,死死地盯住浣歌,似是難以置信,又似是要從她這張嶄新的麵孔上尋找出一些蛛絲馬跡,“你是……”


    浣歌對上他的眼神,猶豫問道:“細柳她……重生後,是不是已沒了前世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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