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夜空寂,萬物息聲,偌大殿宇內,兩個孩童之聲響響亮亮的傳來,聽著略有爭吵,兩個稚嫩聲音卻都是水漫碎玉,叮咚悅耳。


    “辰遠,你耍賴!”


    “姰遠,你當叫我哥哥!”


    “你還知道是我哥哥?那你為何故意要走這一步棋?”


    “我走這一步棋如何了?”


    “你知道我接下來要走這一邊,所以就故意走這一步棋堵上我的路。”


    “下棋本就該如此,既是對弈,就該時時提防對方下一步的路數。”


    “所以我說你是故意的,你既讓我喚你一聲哥哥,就該讓著我才是。”


    “我倒不知,兩方對弈,一方讓著,另一方下棋還有何樂趣?”


    “我不管,這星棋原是我教與你的,你怎可總是三下兩下就贏了我這師父,太有失體統了。”


    “做師父的,還要徒弟相讓,豈不是更失體統,哈哈哈哈!”


    “哼,不理你,我找雲兮玩去。”


    嘩!數十顆黑白棋子被一雙細白小手抹亂,自烏木棋盤上滾落而下,似一幕珠簾突然被扯斷,又似掬起一捧玉石子又散開了雙手。


    浣妍猛然睜開眼,驚坐起來,才知方才一幕不過夢境一場,雖是極平和的夢,脊背上卻是冷汗涔涔,鼻息間縈繞熟悉味道,轉頭四望,方見床榻旁的香爐裏正嫋嫋升煙,隻是內裏香片差不多將要燃盡。(.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


    辰遠為她燃了舒夢香。


    浣妍撫了撫胸口,心裏尋思著方才那夢境,是否是她被封印的記憶。


    彼時,錚遠話音落,辰遠就麵無表情地拂了拂衣袖,看了她一眼,似是示意她跟隨,便轉頭進了落星殿,再不理眾人。


    浣妍默然立在原地,不知隨還是不隨。


    好在煜珩幹笑了一聲,言道:“浣浣,不,天姬且隨星宿君進殿休息去吧!”


    “那你呢?”浣妍反問道。


    錚遠接道:“火神現下要隨我去辦些事情。”


    “我不能一起去麽?”


    生人,熟人,浣妍琢磨了一下,此情此景,去落星殿裏和辰遠相處,顯然不及跟著煜珩這個熟人來得自在。


    煜珩聞言笑笑,似是看透浣妍的心思,卻將眼神向殿內飄了飄,“天姬還是先去落星殿歇息吧!”


    “嗯。”


    聲音輕如蚊蚋,浣妍點頭,心裏甚失落,卻不想給煜珩錚遠看見,隻能低著頭,瞅著自己的腳尖,在地上左右交錯地一點,一點,又一點。


    “如此,火神,我們便走罷!”


    玄色的影子一閃而過,錚遠步下台階的聲音響起,浣妍仍低著頭,等著另一個腳步聲響起。


    好半天過去,卻沒等來。


    浣妍抬頭,不經意額間觸上一片溫軟的濡濕,一陣清雅桂香重重襲近了,耳邊傳來一聲低喃,笑意滿滿,溫柔而蠱惑,“浣浣人界裏一夜未眠,該去好生睡一覺,我辦完了事情,自會回來落星殿看你。”


    清雅桂香忽然又遠,浣妍不自覺摸向額頭,順便瞥見那雙狹長而魅惑的眸子,幽深似海,繾綣著濃濃笑意,挺直的鼻梁下麵是一方紅潤的柔軟,方才約莫大概好像仿佛觸到的,就是這個吧。


    一顆心篤篤地跳騰起來,不一會兒就跳脫的厲害,驀地仿佛就跳入了一個滾燙的漩渦,連帶著額頭也跟著滾燙起來,浣妍不自覺地將放在額頭上的手移了移,觸及臉頰,竟又是熱辣辣的溫度。


    慌不及地,浣妍兩隻手捂了臉,低低地回了一個字:“好。”


    指縫間卻見那雙眸子裏的笑意更深,便又直愣愣地放下了手,無奈,浣妍覺得還是低下頭最是要緊。


    將腳尖看著又來回點了幾下,清雅香氣漸淡,浣妍再抬頭時,煜珩已沒了蹤影,月宮萬裏清輝飄灑,像下著一場蜜雨。


    浣妍不記得自己是怎樣進了落星殿,怎樣和一言不發的辰遠大眼瞪小眼地幹坐了多半個時辰,然後被他拉到一方烏木棋盤前,說是一起下星棋,布星辰。


    整個過程,浣妍隻覺如墜雲端,輕飄飄地為一團溫熱包裹,迷離地辨不清神思到底神遊何處,唯有額間那抹濡濕如同刻印在心上,她清晰地記得它在何處。


    於是,直到辰遠第十次打斷她的神遊天外,問了相同的問題的時候,浣妍才如夢初醒,神思歸位,意識到辰遠這個“你真的不記得星棋如何下了麽?”的問題,她真的答不上來。


    其實倒也不算是不記得,就算是記得,她恐怕也下不了這星棋。


    她回神過來的時候,正好瞥見辰遠落下一子,動作雖是極為隨意,卻是灌注著法力的,絕非她和塵永在水明澤上所下的普通棋局。


    而很明顯,她是半點法力也無的,頂多會養植些花草,若要讓這平淡無奇的黑白棋子落入棋盤之時熠熠生輝,她是萬萬做不到的,無關記憶,是技術問題。


    但是比較無奈的是,對麵坐著的辰遠,一張和她酷似的臉上,表情甚殷切,浣妍隻能幹笑一聲,硬著頭皮執起一子,瞅著一處棋盤上的一處空當,再三覷了覷辰遠的臉色,終於丟了下去。


    意料之中,那顆子沒有熠熠生輝,沒有穩穩入棋盤,而是顫顫巍巍地原地滾動著,似乎十分不滿浣妍為它所選的這處地方。


    浣妍咂咂嘴,瞧見辰遠蹙起了眉。


    “嗬嗬,嗬嗬,我再來試試。”浣妍訕笑著,又捏起一子,頓覺臉皮厚了三寸。


    之後,斷斷續續地又落下數子,烏木棋盤上被浣妍用棋子擺出一隻勺子,辰遠撫額。


    浣妍卻忽然來了興致,發現所有她落下的棋子,在棋盤上十分歡愉,每一個皆不安分地瘋狂原地滾動著,乍一看去,像是手拉手跳圓圈舞,與此同時,辰遠的嬌顏玉容略抽搐。


    就在浣妍正想再擺出一隻桂花糕的模樣時,終於被辰遠揮手止住。


    寬大的紫色袍袖揮過,烏木棋盤上的棋子又悉數落入棋盒,浣妍再一眨眼,辰遠一雙淨如細瓷的手上玲瓏挽花般地在棋盤上一陣舞動,棋子又全部落入棋盤,顆顆熠熠生輝,穩如磐石地靜立著,密集反複地構成各種奇怪圖案,正像是她在水明澤上每次仰望夜空所見的繁星之景。


    都說觀棋風可知人品性,浣妍覺著,很明顯,辰遠屬於婉約派,她屬於豪放派。


    星棋已畢,二人再無話,辰遠兀自飲酒,神情落寞,浣妍百無聊賴,開始回想人界之事,覺著迷霧重重,好像有什麽事被她疏漏了。


    辰遠有些醉意的時候,便打發她進了偏殿睡覺,她雖然還想等煜珩回來,卻才一沾了枕頭,就跌入夢鄉,瞧見兩小童下棋,最後被那女孩兒抹亂了棋盤,她才驚醒。


    出了偏殿,浣妍就見正殿中央的臥榻上,辰遠正閉著眼斜靠著一邊,手裏的酒壺欲落未落,頭頂夜明珠的光華投射到他的臉上,映出嘴角酒液的光澤。


    這是一張與她酷似的臉。


    夢境的四周雖然迷蒙,可是她卻將那一對孩童的臉看的清楚,他們生者相似的麵容,一男一女,正是她當年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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