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妍瞧著這柄箜篌與煜珩的那把赤焰箜篌頗為相似,隻是形製要小一些,顯得精致華美,拿在手裏會更小巧趁手。


    忍不住看向煜珩,浣妍就見他凝眉望著那箜篌,幽深漆黑的眸子似有欣喜,似有迷蒙,又似乎帶著些難以置信的訝然。


    不過一瞬,煜珩神色恢複如常,正欲攜了她一並上前去看那箜篌之時,卻忽然被神獸媼攔住去路。


    被血紅的眼珠子盯著,煜珩從一路提著的布帛中抖出最後五隻赤栯球,將它們散落在不同方向的角落裏,神獸媼見狀,立即追著一隻奔去。


    煜珩拉起浣妍快步走至臥榻處,遲疑了一下,伸手拿起木幾上的箜篌,上上下下仔細端詳著。


    浣妍在臥榻一邊坐下,才發現木幾和臥榻皆是紫檀木精雕細刻,遍布各色暗紋和浮雕,但無一例外,皆是成片成片的蓮花,惟妙惟肖。


    浣妍想起之前聽塵永告訴過她,上任花神柘舞真身乃是一朵白蓮花,說是天地初開,六界裏盛開的第一朵蓮花,集萬古靈氣精氣於一身,化形後自然成就一身神魂仙骨,能生草木綻繁花,進入神籍,封為花神,是為數不多的遠古上神之一,自第二次仙魔大戰中樂神聆音隕滅後,花神柘舞成為神界最後一位遠古上神,故而五神中的其他四神水神、火神、金神和土神其實都不及她的資曆久遠。


    錚遠說過雲莫與花神柘舞當年有些過往,卻後來被認為是利用柘舞神尊來奪取神器複興魔界,而非真心真情,可是這淵底布置得與水明澤上一模一樣的場景,這遍布蓮花雕飾的臥榻和木幾,又說明了什麽?


    一個人將一個地方的風景複製,將一個人的標記盈滿他的視線,很多時候是因為那個地方曾為他帶來過快樂,是他心底最溫存懷念的地方,而那個人則是他心之所係,是他心底最深切的思念。


    不論當年之事真相為何,浣妍總是覺得雲莫再是殘忍無道的魔教狂徒,他也有愛一個人的能力,他心中也會有一處溫暖的所在,也許,當年他對花神柘舞未必是假意。


    隻是他將神界和仙界甚是忌諱的祁闌箜篌藏在此地,又是為何?若他真的覬覦這神器,那直接藏在魔界就好,若他並不覬覦這神器,又為何將它藏在此處,徒惹猜疑,造成他和花神柘舞之間產生誤會的根源。


    浣妍想不明白,便想將心中疑惑問之煜珩,抬頭卻見煜珩皺著眉,神情肅穆,似發現了什麽特別之事,正欲開口詢問,卻瞥見神獸媼正一步步向煜珩身後走來,血紅色的眼睛裏放出凶狠的光。


    就在神獸媼的犄角快要撞上他之際,浣妍從臥榻上跳下來,一把推開煜珩,聽見“撕拉”一聲,衣袖被神獸媼的犄角劃開,碧色衣袖上立時染上一條血紅的口子。


    煜珩驚醒,將浣妍護在身後,一邊緊密地盯著神獸媼,一邊向洞口方向挪著步子。


    神獸媼血紅色的眼珠子不斷轉動著,放出危險熾烈的光,嘴裏傳出一陣陣沉悶的喘息聲,不時扭動著脖子張開嘴,在空氣中大力吞吐,此時,煜珩手中已再無赤栯球,而它似乎已經饑不擇食。


    忽然,還未待二人反應,神獸媼猛地向浣妍撲過來。


    二人原本皆以為神獸媼的目標是煜珩,不想它忽然轉換發現,攻向浣妍,浣妍驚慌後退,煜珩閃身欲擋住神獸媼去路,卻被它的犄角將他拿在手裏的箜篌撞落在地上。


    箜篌落在石板地上,發出“錚”的一聲鳴響,隻見,神獸媼聽見此聲後,立時停住腳步,表情痛苦地立在原地,血紅色的眼睛時而變綠時而又恢複血紅色。


    煜珩趁機撿起箜篌,卻見神獸媼血紅色的眼珠定了定,就急速向浣妍衝去,浣妍步步後退,直到一個閃身跌坐在臥榻上,而神獸媼已經跳上她的雙膝,一雙血盆大口已經逼近她的脖頸。


    神獸媼的速度快得讓二人皆來不及反應,就到了眼前這般危險境地,浣妍眼前是神獸媼放大的犄角、眼睛、鼻子和嘴巴,周身漆黑,隱隱籠罩著紅光,看起來危險可怖,嘴裏不時滴下來一些血紅的汁液,順著浣妍的脖頸流到她的背上,頓時一陣灼熱的疼痛襲來。


    就在這時,一首箜篌曲響起,神獸媼眼神裏的狂躁嗜血慢慢熄滅,兩隻血紅眼珠子變得迷離起來,原本將要落在她脖頸上的血盆大口合上,發出嗚嗚聲。


    浣妍鬆一口氣,看見站在不遠處彈撥著那柄箜篌的煜珩也是一臉急色,感覺到自己的目光,就聽煜珩急道:“浣浣,快,快拿出錚遠之前給你的那段柏枝,插向它的額心,就可將它殺死!”


    浣妍下意識自袖中取出錚遠在傒囊內室中曾交給她的那段樹枝,原來竟是柏枝,浣妍一手握住,揚起手,卻忽然僵在空中,久久不願落下。


    隻見,眼前,神獸媼的血色眼珠已變成它原本的瑩瑩綠色,周身籠罩的紅光逐漸消失,隨著樂曲的推薦,它的表情開始痛苦起來,頭劇烈的顫抖著,盯著浣妍的眼神裏溢滿失望和悲傷。


    浣妍愣愣迎上神獸媼的眼神,心裏狠狠一抽痛,像是被人狠狠掐了一下,怎麽做不到用柏枝殺了它,卻聽煜珩大聲催促道:“浣浣,快!這箜篌曲隻能控製它一時,再晚,就沒什麽能製止它了,別忘了它是神獸!”


    浣妍看看煜珩,仍是一臉急色,再看看神獸媼,方才變成綠色的眼珠,又開始隱隱泛出紅色,浣妍又抬了抬手,卻見神獸媼眼神裏所有的悲傷皆化作絕望,如一股洪流淹沒了她,渾身寒僵,已經快到它眼前的柏枝,又僵在空中。


    終於再忍不住,眼角淚水潮湧而出,浣妍嘴唇顫抖著,不停搖著頭,再也不想聽一旁煜珩的催促聲,她此時寧願被神獸媼所殺,也不想真的就這樣刺下去!


    之前殺傒囊,她不知情,沒有選擇,現在,她可以選擇,就再也不要神獸媼承受傒囊的命運,它有什麽錯,不過是誤食了赤栯球,性情大變而已,她和煜珩已經搶了它守護的神器,又怎麽可以再傷它性命,太不公平!


    浣妍閉上眼睛,耳邊傳來煜珩怒吼:“浣浣!你這是幹什麽!”


    許久沒有等待預想的疼痛,浣妍睜開眼睛,就見神獸媼一雙綠瑩瑩的眼睛目不轉睛地將她望著,溫柔眷戀,再無一絲半點的瘋狂嗜血,瞧見她睜眼,它低下頭,像初時見到浣妍時那樣,用鼻子蹭了蹭浣妍的臉頰。


    浣妍怔住,隨即燦然笑開,它總算變回原來的樣子了!


    抬手撫過它光滑的脊背,神獸媼微張了嘴,似乎也是燦爛地笑了一下,浣妍忍俊不禁,就聽那嘴裏出聲道:“其實,見到你之時,我就知道我的同伴傒囊已經死了,嗅出你袖中藏著柏枝,我以為你一見到我,便會來殺我。


    我那時心裏還在暗笑,你若直接殺了我,我便受死,那麽沒有我帶路,你永遠也找不到這裏,找不到主人的寶貝。


    可是你卻對我友善,還要我助你上去救人,我才知道你並不是真正貪慕那寶貝的人,來這秘洞中取這寶貝也是為了別人。


    這一千多年來,我吃過許多貪心之人的腦袋,我知道人的貪欲有多麽曆經萬世而不竭,遇見姑娘你,我才覺得這一千多年的等待是值得的。


    隻是這一千多年,我真的太多孤獨,真的好想與姑娘一起在這洞中逍遙自在地生活,所以即便是帶姑娘去取那寶貝,我亦不會拒絕,隻求姑娘能在這淵底陪伴我一天半天。


    隻是我沒有想到那赤栯球會讓我發狂,難怪當初主人千萬告誡我不能食用,可是我卻願意為了姑娘你嚐試一下赤栯球的滋味。


    可是後來……”


    神獸媼停住說話,沉悶壓抑的語調像被突然掐斷一般,尷尬地靜止住,一旁的煜珩也已停下了彈撥箜篌,洞中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


    浣妍將它這一番話聽下來,心裏已是十分觸動,不該說什麽才能彌補神獸媼語調中隱隱散發著的失望氣息,他們對不起它,他們終歸是借助赤栯球利用了它。


    浣妍伸手再撫過一遍神獸媼的脊背,它一如當初般舒服地閉上了眼,浣妍想起它當時伏臥在她腳邊,與她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的情形。


    待神獸媼再睜開眼睛時,綠瑩瑩的眼睛裏溢滿眷戀,深深看了浣妍一眼,猝不及防地將頭向浣妍手臂處撞去。


    伴隨一聲利器刺入皮肉的聲音,浣妍猛地睜大了眼。


    淚水奪眶而出,一片模糊中,浣妍看見神獸媼一點一點從她膝上滑落,沉沉跌在地上,額心插著方才緊握在她手心裏的柏枝,不斷有鮮血汩汩流出,嘴裏急促地喘著氣。


    浣妍幾乎從臥榻上直接撲向地上,抱起神獸媼,摸著它的額心,顫抖道:“為什麽?為什麽……”


    依然沉悶卻虛弱的聲音響起:“我為主人盡忠,誓死守護那寶物,如今不用再守護,我亦不能再苟活。”


    浣妍哭著說道:“不,不要這樣,我們不要那寶物了,你要活著繼續守護它,你答應過你的主人,就要守護到底。”


    神獸媼似是自嘲一笑,回道:“我終於明白主人為何要我善待來這裏的人,原來他一開始就知道我的結局,與其我與來者誓死爭鬥,不如拱手交出,結束這無盡的等待。


    等待,等待,如果等得時間久了,就如一場最殘忍的刑罰,日日夜夜淩遲著你的耐心,碾磨著你的希望,蠶食著你的快樂,這就是主人對我那時所犯過錯最好的懲罰!


    原來,這一千多年,我一直等啊等,就是在等死,死了,刑期也便結束了。”


    浣妍搖著頭說道:“要怎樣的過錯,就要受這樣殘忍的懲罰!雲莫的心實在夠狠!”


    神獸媼眼神有些渙散,綠色眼睛光澤已轉黯淡,嘴裏的聲音越加微弱:“我犯的錯真的太大了,便是死,也無法彌補,是我害了主人啊,害得主人和柘舞神尊原本好好的一對璧人最後反目成仇啊!”


    原來神獸媼知曉當年雲莫和柘舞反目的內情,浣妍驚訝的同時,又不禁疑惑,難道雲莫和柘舞當年反目真的是因為期間有著不為人知的誤會,這麽說其實雲莫未必如仙人眾人現在傳說的那樣是個殘忍無道的魔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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