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獸媼眼神有些迷惘,似在回憶,片刻後眼神回複清明,卻答非所問道:“主人當初說有一天總會有人來到這裏,於是我便在此處等,等啊,等啊,就這麽將一千多年打發掉了,不過今日真的等到了,才忽然想起,我原本應該是在守護,而非等待。”


    神獸媼的語調有些低沉,浣妍聽著無端覺得哀傷起來,即便不太明白它的意思,卻能理解媼雖然是獸,但獨自在深淵底下捱過一千多年的日子,其實十分孤獨。


    赤栯球樹血紅色的果子累累地攢在枝頭,一片喜慶熱鬧,愈加襯得神獸媼的語調淒清幽寂,伸手撫過媼的脊背,浣妍說道:“是在守護神器麽?”


    神獸媼舒服地閉上了眼,回道:“不知。


    我隻知道這是對主人來說十分特別的一件東西,好像很重要,不然他不會花那麽多心思布置這個秘洞將它藏著,但又好像不重要,他臨走時說,哪一日有人到達此地,請我善待,勿要加害,我卻納悶,他就不怕那人是來奪那寶貝的麽?他當時笑笑,卻沒回話,然後就走了,再沒出現過,直到現在我也未能明白主人到底是何意。”


    聽到神獸媼這番話,浣妍大概可以斷定它的主人就是雲莫無疑了,隻是雲莫對待神器的態度倒的確令人費解,怎麽又是重要又是不重要的,真是個古怪的人。


    浣妍還在琢磨雲莫這個怪胎,就見神獸媼睜開眼,專注地望著她問道:“你是為了那寶貝而來的麽?”


    聲音依然壓抑沉悶,卻聽著讓人感到一陣莫名其妙地揪心,浣妍猶豫了一下回道:“原本是的,可是現在要不要那寶貝已不是最重要的了,我現在隻想上去救人。”


    神獸媼似有一聲輕笑,然後回道:“主人說過,此處他設了禁咒,即便有法力的人也不能禦風而行,這深淵四周皆是懸崖峭壁,姑娘你又如何上得去?便是徒手攀爬,恐怕也許十天半日,那就早已來不及救人了。”


    神獸媼一番分析下來,浣妍也覺得十分有道理,可是總不能不救啊,於是自我鼓勵般地回道:“常言道,隻要思想不滑坡,辦法總比困難多,我再想想辦法,不管怎麽樣,我都不覺得這真的是一處絕地。”


    神獸媼眼睛上綠光閃了閃,回道:“既然姑娘現在不是為了那寶貝,也無救人之法,這淵底景色優美,環境宜人,姑娘就與我一同留在這裏互相作伴如何?”


    浣妍瞧見神獸媼眼神頗有些期待的神采,看來她方才猜的沒錯,這神獸獨自留在淵底確有些孤獨,於是想了想安慰道:“這樣吧,你先與我一同想辦法,幫我上去救人,若是救不到,我再跳下來一次,然後留在這裏陪你如何?”


    神獸媼眼神裏一副“你當我是傻瓜麽”的意味盯著浣妍,半晌,將頭扭到一邊,不再回話。


    浣妍愣了一下,發現這個神獸反應倒挺快,覺得她一旦上去了,管她有沒有救到人,傻瓜才會再跳一次深淵,受這份罪。


    但問題是,浣妍覺得如果上去了救不到煜珩,見到他慘死,保不齊她還真腦袋一熱,就為他殉情跳深淵了,而且這不是傻不傻的問題,是情比金堅,不能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的信念,想來它一個獸是無法理解這種偉大精神的。


    至於她提議的另一麵,就是如果她救到了煜珩,那麽她肯定要拉著煜珩一起再跳一次,為什麽?下來一起取那祁闌箜篌啊。


    所以,無論如何她都是要再跳一次的,想至此,浣妍覺得邏輯十分通順,神獸媼的顧慮完全是多餘,便要開口向它講解一下以上分析過程,以求神獸媼能幫她想辦法送她上去,畢竟它最熟悉這深淵,說它連一個辦法也想不出,她才不信。


    浣妍略略在心裏組織了下語言,然後決定開口前還是先諂媚地撫一撫神獸媼的脊背比較靠譜,因為人界有一種說法叫“拍馬屁”,神獸媼不是馬,那就摸摸它的背吧。


    隻是她的手剛剛觸及神獸媼的背,就被猛地彈開,浣妍驚住,就見它忽的站起,眼神戒備地望向她身後,口中又發出那一陣陣沉重的喘息聲,兩隻眼珠子綠光大盛,放出危險的信號,一隻前蹄徐徐抓撓著地上的蔓草。


    “浣浣……”


    背後傳來一聲熟悉的呼喚,聲音很輕,似有疲憊,似有驚喜,似有試探,浣妍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不敢回身,隻怕回身後看不到他,徒惹失望,眼睛裏瞬間滾熱酸澀。


    心裏有一個聲音在問:煜珩,如果你沒進那洞口,還好生生的活著,為何要跳下來自尋死路,雖然這不是死路,可你沒下來之前又如何知道。


    煜珩,之前我還在想如果你墜落深淵,粉身碎骨,我也會與你一起粉身碎骨,可是終歸隻是在想,還未能知曉自己是否真的會如此。可是如今,你卻真真實實地做到了,與我一同墜淵。


    直到又一聲“浣浣”響起,浣妍才猛地轉過身,從地上站起,看見五步開外的男子,穿著熟悉的絳紅色袍衫,略有淩亂,長發如墨,散亂流瀑,濃眉微皺,略染愁悲,狹長而魅惑的眼眸裏卷起一波狂喜的浪。


    “煜珩……”浣妍嘴邊喃喃道,腳下卻不自主地加快步子,一頭紮進煜珩懷裏。


    被修長的手臂圈住抱緊,浣妍聞到熟悉的桂香,終於找回那份莫名的安心感,方才所有的擔憂和焦慮好像被澆滅的燭火,隻剩一縷青氣幽幽飄散在空氣裏。


    “真好,你還活著。”煜珩一聲歎息,下巴抵著浣妍的頭,語調裏滿是疼惜傷懷。


    浣妍順勢將頭靠在煜珩胸前,輕聲道:“真好,你沒進那洞。”


    將浣妍的頭抬起,煜珩凝眉仔細瞧著,狹長魅惑的眼一眨不眨,眼神裏漫過迷惘,漫過疼惜,漫過了然,最後漫過寵溺,全部皆是溫柔地流進浣妍眼中,逼得她眼中再也盛不下,滾熱的淚珠滴滴滑落,卻見煜珩嘴角勾起促狹的笑,開口道:“我方才一直在想浣浣掉下來,若是臉先著了地,那可要摔成什麽樣,如今看來應不是,隻是這哭花的一張臉,我瞧著又像是了……”


    浣妍:“……”


    咬牙從煜珩懷裏掙脫出來,揚手揮袖,恨恨擦掉淚珠子,浣妍沒好氣地瞪著煜珩,決計從此刻起,再不和他說話,尤其不能再落淚,太輸士氣了。


    這歪狐狸,每次都是這樣,原本無限溫情的劫後餘生相擁而泣的美好場麵,自己還正陶醉煽情地落著淚,他應該抬手為她拭去淚水,說一些山盟海誓之類的話,然後二人再緊緊相擁,卻要被他這樣毒舌地破壞掉,真是恨得她牙癢癢。


    於是她眼睜睜地看著煜珩,一臉雲淡風輕地俯身向神獸媼看去,對她的怒目視之完全無視,然後若無其事地歎道:“唔,這便是那神獸媼吧?”


    浣妍瞪了他一眼,將頭扭向一邊,然後聽見煜珩繼續道:“不過瞧著似乎不太友好呢,它倒是挺喜歡你。”


    感覺腳下被什麽東西蹭著,浣妍無奈扭過頭,看見神獸媼正站在她身側,用它的鼻子蹭著她的腳踝,不時地瞪一眼煜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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