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那些花草,似是沿著一堵石牆生長,天色暗黑,盡管有煜珩手裏的紅光投射,還是看不清花是什麽顏色,根莖又是什麽顏色,它們原本就有些萎敗,又被二人踩上,現在已是東倒西歪,一副已經枯死的模樣。


    浣妍因從小在水明澤上生長,對待花草總是有著特殊的情感,見到眼前的花草也許是因為自己踩踏的緣故而瀕臨死亡,心裏有些不忍,索性蹲下身子,用手將它們由根莖至花葉都慢慢扶起來使其直立。


    煜珩趁浣妍侍弄那些花草的時間,仔細打量了周圍,抬頭,天空是一片漆黑,沒有星辰,像是永遠也填不滿的黑洞。


    視線下移便看見四麵簷角突兀地聳入高空的殿宇,殿宇門前有一塊豎立的大石,上麵隱約可見“極正宮”三個字,想來便是這座殿宇的名字了。


    煜珩心底不禁笑歎這千萬年來,都說仙界乃是正派族類,妖魔兩界皆為邪道,可是這魔尊就偏偏將自己的殿宇命名為“極正宮”,這魔尊可真是有趣之人。


    其實想來正與邪的評判標準究竟為何呢?各界之人都有自己的說法,但說白了就是固執己見,都認為自己作為乃是正義之道,有些人不過是想為自己安身立命找個合理的借口,有些人或許卻是有著野心抱負,終歸到頭來想要爭取的核心便是力量,強大的力量。


    極正宮,或許即便是魔尊,也希望自己統一六界的大業最終歸攏於有著這樣名字的殿宇,那麽不論大業所成的過程如何,都會因為這“極正”的權力中心而變得合理而令人信服。


    可惜這世上並沒有如此絕對的極正,太高的期望總會催生急功近利的焦躁與不擇手段,於是還未出手已失了沉穩,就像魔尊敖嶽盡管是千萬年來實力難得一見的一任魔尊,卻在最後還是被封印於此處。


    那蟄伏在自己精心打造的殿宇下近千年的敖嶽,不知道是否已經想通這番道理,但無論如何總是不甘心的吧?


    很小的時候,聽族人頻繁說起新任的魔尊的事,隻因他並非魔界出身,原來是東海龍王敖晟的弟弟,按理說乃是仙界中人,又是龍王弟弟,自是大有前途,卻不知為何原因偏生自己主動去墮了魔,成為仙界中自有界崖上跳下墮魔的第一人。


    自他以後,陸續也有些仙人犯了錯,為了逃避誅仙台上的懲罰,效仿他跳下有界崖,卻在跳下後的一霎那,開始淒厲的尖叫,痛苦的哀嚎:“救命啊,我受不了了,這魔障是在刮皮剔骨嗎?……啊……我的肉身快要毀了……啊……”然後就再也沒有聲音了。


    很多仙友後來與自己說起,直到他們目睹當時的淒慘場景時方才明白當初的敖嶽是有著怎樣的勇氣和高深的修為,才能做到浸入魔障卻沒有一絲哀鳴,死死地一聲不吭,生生被剔去仙骨,被濁水腐蝕肉身也毫不動容。


    也正因為此,當不久後,魔界傳來敖嶽成為新任魔尊時,仙界眾人也未有過多驚訝。


    而敖嶽的事也正驗證了沒有絕對的“極正”,仙界之人也會成魔,正如他自己,原本不過仙人口中的“妖狐”,可是如今卻也成了仙人。


    “煜珩,你看!它們活過來了!”


    煜珩被浣妍突然這一聲驚叫拉回思緒,低頭一看,也是一驚,腳下萎敗的花草,此刻竟突然精神起來,原本幹枯卷曲的枝葉舒展開來,花瓣也瑩潤許多,就像從來未曾垂死過一般。


    煜珩細想了一下,還是覺得這實在很奇怪,魔界向來因為腐死氣息太多濃烈而無法生長花草,僅有的花草乃是生於腐物之上,根本不會出現在土地一般的地方。


    而眼前的這些花草很明顯是魔尊用法力維持的,他雖叫不上名字,卻隱約記得這些花草是水族世界裏的種類,沒有法力維持,即便在仙界的土地上也是無法生長的。


    所以,除非魔尊的法力衝破封印,它們是不會重現生機的。可是眼前招搖地晃動著的枝葉,卻讓他不得不懷疑自己的判斷,難道是因為浣妍?


    可是他也知道浣妍是一點法力也沒有的,剛才也隻是將它們扶起而已,怎麽會就這麽快恢複生機了呢?煜珩忽然想到什麽,立刻急聲問道:“你上次在幻象裏救那棵桃樹時用了什麽?”


    “洌泉啊!”浣妍還沉浸在驚喜中,對著腳邊的花草不住地撫弄著。


    “洌泉?那是什麽?你剛才也用了它麽?”煜珩緊接著問道。


    “是洌溪送給我的,具體是什麽,我也不知道,隻是知道它有很多不尋常的作用,尤其是救治傷病,我這裏並不多呢,上次用了,漓哥哥就告誡我不能再隨意使用了,所以也就沒用,我隻是把它們扶好而已,沒想到它們竟然這麽快就活過來了,和水明澤上的花草好像呢,感知到你的憐惜之情便會長得很好!”浣妍激動地說道。


    “原來如此……”


    煜珩忽然覺得事情有些詭異,聯想起剛才的事情,他們進入魔界時一路暢通無阻,已有些不尋常,進入聖城卻也是順利得令人匪夷所思,再加上這莫名活過來的花草,煜珩更是覺得此行還需謹慎些,尤其是他還帶著不會法術的浣妍。


    就在此時,二人身邊忽然浮起一片青光,他們二人所在的紅光顯得微弱了些,接著原本他們剛才走過的街道,屋舍都慢慢模糊起來,抬頭看去,“極正宮”也同其他景物一般慢慢陷入透明,然後便如浮影一般晃了幾下就消失不見了。


    緊接著,籠在身邊的青光也慢慢變暗,轉為青黑色,最後全黑。於是二人再度陷入一片黑暗,比剛才更加濃重的黑暗,煜珩手中的紅色珠子也隻夠照亮他們彼此的臉。


    浣妍被這一突然的變故驚住,有些手足無措地看著紅光中的煜珩,隻見他此時一臉嚴肅,神情戒備,正環顧著四周,目光碰上她的時,眼裏聚起了些許笑意,安慰她不用驚慌。


    就在此時,二人聽到一陣尖利的鳴叫聲,煜珩不禁側耳細聽,像是有一隻鷹正盤桓在他們頭頂,那鳴叫聲就是它發出的。


    煜珩不想再暴露二人所在位置,迅速收起手中珠子,頓時他們陷入完全的黑暗中,煜珩握起浣妍的手,輕聲說道:“拉緊我的手,千萬不要鬆開,我們一起走動走動,如果有事就大聲喚的名字!”


    “嗯……隻是這是怎麽回事?”浣妍也輕聲問道。


    “我想我們剛才所在的並不是真的聖城,隻是幻象,如今我們怕是要到幻象的終點了……”煜珩一邊解釋道,一邊牽著浣妍開始走起來。


    頭頂的鷹還在鳴叫,一聲一聲,不斷變得更加響亮,在二人所處的空寂世界裏更加顯得刺耳駭人,似要震碎骨髓一般。


    煜珩頓覺事情的緊迫性,二人如果一直困在這裏,不被這彌漫無際的虛空吞噬精神意誌,也會被這鷹鳴攪亂神智。


    “又是幻象……幻象的終點……”浣妍喃喃地重複著煜珩的話,忽然覺得水明澤外麵的世界果然好複雜,就連剛剛還在身邊那麽真實的景物,轉瞬間就成為幻象了,真真假假,倒是好難分清楚。


    “幻象的終點,便是要見我們的人了。他將我們引入幻象,必會在終點等著我們,我們隻需找到出口就可以……隻是不知這人有何意圖……”


    煜珩輕聲說著,想要以此驅走浣妍心中的恐懼,邊說邊走,過了好一會兒,他發現二人所走的方向最後都會因為前方無路而碰壁,說白了,二人像眉頭蒼蠅一樣亂轉,根本找不到方向,更別說找到出口了。


    四處都是濃得化不開的黑暗,他有些擔心二人走了這麽半天都隻是原路打轉。


    頭頂的鷹鳴還在繼續,似乎在嘲笑著他們的愚蠢,煜珩終於忍不住大聲喊道:“究竟是何人?既要見我們,又何必藏頭露尾的模樣!”


    忽然煜珩感覺耳邊劃過一陣急速的風,什麽東西從耳邊飛過,還沒看清,煜珩便察覺到剛才還欠著浣妍的手,霎那間就空了,頓時心裏一緊,更是後悔剛才那衝動一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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