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窗外,風卷起殘葉滾在空中,行人匆匆。


    “蕭瑟秋風今又是。”


    厲衍川喃喃出聲,伸出手,卻沾惹不到一絲涼意。


    辦公室內四季恒溫,人長期呆在這裏,仿佛察覺不到四季參差。


    而這,卻已經是第四個深秋。


    他如今仍舊想念薑晚,如過去四年一般,困守在她離開的那個季節裏,在牢籠裏無從掙脫。


    手機裏名為“厲夫人”的備注上,最後的一條消息是三天前他發送的。


    【下次我什麽時候再去看望山山?】


    薑晚始終沒有回。


    其實他心知肚明。


    他們之間所謂的美好極少。


    大部分時間,都是爭吵,漠視。


    或者說,他對薑晚單方麵的漠視。


    她說的對,他不配當孩子的爸爸,


    甚至。


    更不配當她的丈夫。


    很多時候,連厲衍川自己都覺得,他不過是一個徹頭徹尾的loser罷了。


    “厲總。”陳河敲門進來,將幾份親自去打印好的文件送過來,壓低了聲音,“老太太派人過來催了,她想無論如何再見一見山山。”


    “山山在無菌病房裏,一天隻能由監護人決定,探視一次。”


    而薑晚,這三日都不曾理會他。


    陳河遲疑了一會,低聲道。


    “醫生說,老太太大限將至。怕是,過不去這個冬天。”他轉述醫生的話,目光落在剛打印出來的那份文件上,愁眉緒結。


    身為秘書,卻並不能多嘴,但還是忍不住開口,“您做這樣的決定,不告知薑小姐一聲嗎?”


    厲衍川沉默。


    他淡淡的把文件合上。


    “不想她有負擔”


    半晌,便才開口。


    “奶奶的事我知道的,這些……她自己也心中有數。”


    已是八十好幾的年紀,許是看的開,也許看不開。


    厲衍川不清楚。


    隻瞧見窗外秋風卷起的殘葉滾滾,在風停的那瞬間,撞在大廈中間的立標上,所有黃葉散落一地……


    他終於收回了目光,嗓音忽然有些啞。


    “備車。”


    ……


    走出辦公室,一眼便能看見外麵穿梭著的那對雙胞胎。


    厲繁厲簡顯然也得了醫生通知的消息,看見他出來揉了揉眼睛,厲簡臉上,還有未幹的淚痕。


    大抵也知道了老太太的事,醫生今天,應是下了最後通牒。


    女孩感性一些。


    厲繁身為弟弟,反應倒不大。


    “他們這幾天表現都不錯,原就是商學院畢業出來的優等生,老太太又帶在身邊細心培養過兩年。加上態度認真,工作上手很快。”陳河跟在他身後走進電梯,一一匯報,“但相對來說厲簡小姐手段柔軟一些,沒有厲繁少爺那麽長袖善舞。另外,厲繁少爺私底下在籠絡一些元老,看他的樣子,似乎是有些圖謀。”


    “憑他?”


    厲衍川眼神冷漠,隨著電梯門合攏,落在厲繁身上的目光也終於收回。


    不是看不起他。


    而是,太過年輕,也沒有覬覦的資本。


    “也許是有所依仗,近來有一些海外的資本到了海城。但近日事情雜亂,沒能盯太緊。”陳河話說到一半,對上男人漆黑如墨的眼,那樣冷漠的一道目光,讓他立刻噤聲。


    “我立刻再去查。”


    “去吧,今天你不用跟了。”


    ……


    厲衍川自行驅車趕往醫院。


    提前溝通好,安排了半小時時間進了山山的病房。


    費了不少功夫,但總算,能完成了一個心願。


    “另外,段醫生,關於實驗的事,我另有想法。”厲衍川正去了段醫生的辦公室和他說話,還沒聊完,外頭便已經傳來敲門聲。


    “厲衍川,我找你有事。”薑晚的聲音傳進來,有些急。


    他打開門,便撞見她染了憤怒的那張臉。


    “厲衍川,你剛剛去看過山山了?”


    她到點了過去,卻被護士攔在外頭,說孩子爸爸之前來過了。


    厲衍川瞧出了她臉上的擔憂,抿了抿唇,點頭。


    “其實是因為……”


    “你怎麽不講道理?就算要去,也要提前跟我知會一聲好嗎?我每天準時和山山見麵,不跟他說好,他一個人孤伶伶住在裏麵,不知道多害怕。”


    關心則亂。


    隻要是和山山有關係的事,薑晚總有些急躁。


    抬起頭看著他,嫣紅的唇瓣咬緊,濕潤的眼底盡是委屈。


    “厲衍川,你是真的過分!”


    “我可以解釋——”他試圖去拉薑晚的手。


    可搶先一步的,卻有手機鈴響奪走了她的注意力。


    薑晚揉了揉眼睛,動作很快接通,在知道對麵是誰後,似乎便連說話的聲音都小聲了許多。


    “對……已經快入境了嗎?那我去接你。”


    “嗯,一個半小時能到。”


    裏麵的人聲音更是溫和,低聲安撫,“這趟飛機有信號,可以隨時聯係,不用著急。”


    “好,我知道了。”


    薑晚掛了電話要走。


    還沒轉身,卻發現手腕已經被人握住。


    “你去接他?”


    厲衍川臉色沉了下來。


    他自然能聽出來電話那邊的人是符星文。


    “他要回來了,對麽?”


    薑晚甩開了他的手,沒留情麵。


    她的事。


    她如今連與他知會一聲都不願。


    厲衍川終於意識到,中秋節那日的溫馨快樂,原就是曇花一現。


    剛剛本想解釋,進去看望山山的是老太太,這陣子實是瞞也瞞不住,老太太知曉了山山的情況,無論如何要見他,祖孫倆還在裏麵說了一會話。


    老太太似乎下了什麽決心,具體的信息,連他也被拒之門外。


    但厲衍川到嘴邊的話,都硬生生收了回去。


    他隻知道,如今薑晚的態度,又恢複了往日的嫌惡!


    是的。


    嫌惡。


    因為……


    “你的青梅竹馬,終於要回來了?”


    他嗓音嘶啞得不行,喉嚨滾燙,幾乎灼人。


    從來竹馬敵不過天降,怎麽偏偏到他這,就不一樣了?


    “厲衍川,在你心目中,隻有這些事重要嗎?”薑晚鬆脫開他的手,她仰頭望著麵前的男人。


    身形俊朗頎長,麵容英俊衿貴。


    他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厲先生,無論四年前還是現在,從未變過。


    她覺得可笑。


    “符星文能幫我救山山,你能嗎?”


    “你還是山山的親生父親,除了害他,你又為他做過什麽?”


    是了。


    他不曾為山山做過什麽。


    厲衍川看著她走遠,眸光越發晦澀難當,隻能仰起頭閉了閉眸,將眼底酸澀盡數斂起。


    攏緊了手掌。


    他總是,要為山山做些什麽的。


    ……


    “厲總。”回程後,陳河的消息也傳了過來,“海外的資產,是今天到的。目前還在凍結狀態,各大銀行,都穩妥持保留。”


    “另外還來了幾位,應該是您的老熟人。是……符星文符先生。”


    “他?”


    厲衍川翻了翻資料。


    不曾想,沒有關注他的這幾年,竟也終於成了氣候。


    “他和薑晚……他有沒有利用她?”


    “目前應該是沒有,但既到了海城,薑小姐的身份和您畢竟匪淺。如果您還是繼續簽署這幾份文件,也許……會為他人做嫁衣?”


    為他人……做嫁衣。


    嫁衣。


    他沒有那麽大度。


    連推帶拿,將心愛的女人送到別人懷裏。


    厲衍川望著麵前的白紙黑字分明的扉頁,看見上麵屬於“薑山山”的名字。


    他簽字的手微頓,忽然遲遲難以落下。


    可似乎,沒有選擇的餘地。


    他扣住了筆,再抬頭,嗓音艱澀,黑眸卻冷寂如冰,早已下定決心。


    “去,安排一個飯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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