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看到殷向北的左肩被人用劍刺傷時,一股說不清的情愫在韓毅心中驀然生出,他輕聲一歎,內心中對於殺戮的哀歎竟漸漸轉為了對殷向北的擔憂。 他不願看到眾人為了自己而產生傷亡,尤其不願看到那個倔強又臭脾氣的陰陽人為了自己受傷。 「走……你走啊!」韓毅眼看著殺開血路,離自己越來越近的殷向北,無可奈何地衝他大喊了起來。 殷向北此時臉上身上都是鮮血,他抹了把臉,腹部的不適其實已經讓他的動作遲緩了不少。 他聽見韓毅這帶著悲天憫人意味的聲音就來氣,一刀劈倒前麵擋著的小卒,淩空一躍,飛踏著數人的頭頂,穩穩落在了韓毅身邊。 「你叫我走,我就走來了。」 殷向北眉峰一揚,滿是血汙的臉快意大笑了起來,那笑聲就好像要氣死韓毅一般得意。 「你!」 韓毅環顧著四周虎視眈眈著他們倆的孫蕭統手下,又抬頭看了眼毫不在意身邊險峻的殷向北,心中竟慢慢感到了一分寧和之氣。 「在生我的氣嗎?氣我這樣來找你,侮了你韓大夫的美名?!」 殷向北看著韓毅沉凝默然的麵容,又是一笑,他快步砍倒了幾個想殺上來的小卒,又快速砍斷了綁住韓毅的繩索,抬頭對他說道,「今天是他們要殺我們,所以,你不要怪我又動手殺人。」 兩人目光交匯的那一刻,殷向北隻覺砰然心動,韓毅那略帶悲憫的淡然眼神是那麽漂亮,又是那麽溫柔。 「多謝你的好意,可我不能隨你離開。」 「哈,你是怕我又擄你回去做老婆嗎?放心,我救你離開後,你我二人便分道揚鑣!」 殷向北冷笑一聲,以為韓毅心中始終嫌棄自己的身份,他心中雖是憤然,卻仍是騰出手緊緊抱住了體力不支幾欲倒下的韓毅。 ++++ 眼見殷向北愈發勇猛,周圍的人漸漸抵擋不住,孫蕭統知曉該是自己出手之時了。 田掌門剛被殷向北一刀逼開,心中正自惱恨不已,看見孫蕭統突然飛身過來,頓時大喜,「孫兄,這廝著實厲害,有你出手便好了!」 殷向北橫眉一縱,滿是鮮血的刀鋒劃開一道冷光,硬生生從眾人的包圍中殺出一條血路來。 趁這當口,殷向北一手繼續揮刀開路,一手則抱住韓毅,快步疾馳,往山莊門口奔去。 若在平時,他必定不顧自己生死也要與孫蕭統這小人一決勝負,可現在韓毅的命也在他手上,已是不容他再魯莽行事。 「想跑?哪裏走!」 孫蕭統看到自己無能的屬下被殷向北那凶狠的刀勢逼得不敢上前,老臉一沉,怒喝一聲便追了上前。 背後掌風淩厲,殷向北不得已隻得回頭招架,他怒視著曾經百般陷害折磨自己的孫蕭統,傲然笑道,「哈哈哈!你這老匹夫居然布下這麽大陣仗來抓我,到現在才敢親自出手,真是怕我刀下不留你這狗頭嗎?!」 孫蕭統麵色微微一變,並沒有為殷向北的言語所激,他很清楚殷向北的厲害,此人昔日一人獨對七大掌門猶有勝算,若不是今日對方傷勢未完全複原,自己又有這麽手下助力,他也不會貿然自己動手。 看樣子,殷向北現在的力氣也該消耗得差不多才是。 孫蕭統冷冷一笑,掌勢如電,掌掌擊向殷向北因為護住韓毅而不得已露出的破綻處。 「老夫勸殷教主你還是束手就擒,莫要害了自己,又害了你那娘子!」 「哈!你以為老子會相信你們這些偽君子嗎?束手就擒?那豈不是將我和韓毅的腦袋白送給你們?想也別想!」 孫蕭統見殷向北揭穿自己,也不發怒,反倒笑得更為陰冷,「不錯,你們的命老夫總不會留,不過要是你能乖乖說出魔教的寶藏,我就保你們全屍一具,否則,你們可要小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下場!」 殷向北縱眉一聲怒吼,手中早就砍鈍的刀頓時飛向了孫蕭統的麵門。 趁著對方閃避之機,他幹脆雙手橫抱起了韓毅,提氣掠空而起。 渾渾噩噩中韓毅聽見兩人這番對話,心中不禁一陣悶痛,往昔他是如此相信這些所謂的武林正道名宿,卻不料對方今日原是比出身魔教的殷向北更為卑劣無恥之人。 突然,韓毅感到殷向北渾身一顫,以一個醫者的敏感他察覺到殷向北似是有所不適。 也不知道對方是不是妄動真氣又導致舊傷複發,抑或是方才有人傷了他?若不是自己拖累殷向北,以他的武功自當全身而退才是。 他麵色憂慮地望著咬緊牙關抱住自己施展上乘輕功的殷向北,對方臉上不知何時已是冷汗連連。 「你怎麽了?」 殷向北輕輕喘了一聲,並未作答,方才為了救出韓毅他太過勉強自己尚未痊愈又懷上孩子的身體,此時已是有些力不從心,而因為動武過甚他的腹中也開始不合時宜的隱隱作痛,令他又急又怒,隻恐耽誤了救人。 孫蕭統率眾在後緊追不舍,眼見殷向北已抱著韓毅掠到門外,就要上馬離開,他這才氣急敗壞地揮掌打向韓毅。 他知道殷向北既然甘冒如此大的風險來救韓毅,必定將對方看得極重。 所以要擾亂殷向北,衝著韓毅這個軟肋下手總是沒錯的。 殷向北剛一上馬,背後烈烈掌風已然襲到,那一掌來勢洶洶,卻是拍向毫不懂武功的韓毅。 隻要他將懷中的韓毅拋於一邊,自己要躲過這一掌卻是容易,然而周遭孫蕭統那些如狼似虎的手下已經又再度逼了上前,若自己一鬆手,韓毅必定落入他人手中,這個不懂武功的書呆子屆時恐怕隻有死路一條! 然而自己若這麽抱著韓毅,卻是不便閃躲,若韓毅吃了孫蕭統這一掌,也必定是死路一條! 電光火石之間,殷向北已來不及多做考慮,他隻得將韓毅緊抱在懷中,提聚真氣,穩穩護住對方。 看見殷向北竟然以自己的身體來保護韓毅,孫蕭統心中大喜,對方果然又中了他的聲東擊西之計! 他一掌拍在殷向北背上,滿以為對方必然身受重創,手到擒來,卻不料殷向北忍住傷勢回手便是一掌,正中孫蕭統那張得意的臉,赫然將這陰險小人的頭顱劈得粉碎。 一掌得手,殷向北這才猛然嘔出一口鮮血,他怒目環視著已是震驚得不敢動彈的眾人,右腿往馬腹重重一踢,這才帶著韓毅策馬而去。 田掌門等人見殷向北凶悍至此,人人都怕步了孫蕭統的後塵,隻能呆呆地望著殷向北遠去。 也不知跑了多久,直到確定身後再無追兵之時,殷向北才一臉慘白地勒住了馬韁。 他將懷中的韓毅一鬆,任憑對方滾落到了地上,這才低聲說道,「你走吧,自己找個地方躲起來……日後你的生死可與老子無關了。」 韓毅掙紮著站了起來,他這時才看清楚殷向北的樣子,頓時大駭。 對方此刻麵色已從慘白轉為內傷極重才會呈現的淡金色,而那匹白馬的腹部更是蜿蜒流了一灘烏黑的血跡。 那血跡自然不是白馬受傷所流……那麽…… 韓毅目光落到了殷向北的身上,隻見對方已將一手捂到腹上,而那些烏黑的血跡卻似乎是從對方衣袍下流出。 殷向北察覺到韓毅已經發現了自己的異常,他不願讓對方知曉太多,一抖韁繩便想逞強離開。 但是過於沉重的內傷以及未成形的孩子從體內流逝的痛苦讓他再也無法穩坐馬上,魁梧的身形在馬蹄催動之時便歪歪斜斜地栽落了下來。 「啊……」 殷向北墜落在地,卻是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腹部,他痛苦地蜷在地上,自知這孩子已是保不住了。 韓毅見狀急忙上前,他半蹲下來,一邊扶住殷向北,一邊捏住對方的脈門。 看著對方袍下流出的烏血,韓毅雙目一紅,終是難忍心中悲痛。 「你為什麽要來救我?!你不是喜歡孩子嗎?你帶著孩子一起過日子不是很好嗎?要不是為了救我,你也不會……唉!」 殷向北此時已是氣若遊絲,他聽見韓毅的言語之中竟是對自己如此關切,更甚至為自己如此哀痛,他的內心中也不由多了絲安慰。 這個迂腐的神醫總算在自己麵前說了回人話。 「沒有娘的孩子,生出來也是可憐……不能給他一個幸福的家,不如不要讓他來這世間受罪!」 殷向北慘然一笑,眼中竟也是有了淚光點點,他想起自己身為世人所恥的陰陽人,半生孤獨,一心隻求有個幸福的家庭,卻是終難如願,好不容易自己真心付出一回,更被傷得遍體鱗傷,直到自己傷重將死,仍是孑然一身。 韓毅不知該如何寬慰殷向北,此時他的心中早就是悔恨不已。 雖然殷向北曾對他很糟,但這人也是世上除了自己師傅外,對他最好的人。 以前從沒人親手做過飯給韓毅吃,更不會那麽溫柔地抱著他,一心想討他歡喜。 家,每個人都應該有一個家。自己本也有一個家,可最後,卻被自己親手拆散。 「當日我那般對你,又傷害我們的孩子,對不起,對不起啊!」 韓毅雙目一閉,淚水泫然而出,他抱緊了氣息越來越弱的殷向北,心中的愁悶苦緒隨淚水一般流之不盡。 殷向北一直以為韓毅是瞧不起自己的,即便救自己,也不過是為了所謂的正義二字,此時對方卻能說出這番言語,殷向北的心中頓感寬慰。 他緩緩抓住了韓毅的手,目光迷惘地望著對方那罕有的哭泣模樣,想要安慰他已是無力,嘴一張便隻吐出一口瘀血 孫蕭統終於還是要了自己的命,不過,自己也要了對方的命,而且還救出了韓毅,倒不算虧本買賣。 殷向北重重地喘了一聲,雙目乍然一黑,世間頓時漸漸變得一片死寂冰冷,唯有那隻緊緊握住自己的手是那麽暖。 第十七章 回雪村每到冬季的時候便會出現風卷雪的景象,非常漂亮。 又是一年冷冬,風雪已經開始簌簌落下,不時在空中翻卷飄蕩,形成一道獨特的風景。 韓毅剛從外麵砍了柴回來,他搓了搓凍得發紅的雙手,這才注意到自家的門前竟躺著一隻不知何時落下的燕子,正在雪地上艱難地掙紮。 雖然隻是一隻小鳥,但好歹也是條生命,韓毅當即俯身將它捧了過來,小燕子那雙烏溜溜的黑眼睛不安地轉動著,但是那對小翅膀卻怎麽也撲騰不起來。 回雪村地處偏僻,當地人樸實友善,冬季的雪景更是一絕,但卻正是因為這裏嚴苛的冬日不僅讓這裏的住民冬天倍嚐辛苦,便連小動物也是度日艱難。 韓毅終是不忍這條小生命被凍死,當即將它塞進了自己的衣襟裏,背著柴進了屋,寒冷的堂屋裏陳設簡陋隻有一張破舊的桌子和幾張凳子,他放下柴火,側目看了眼半掩著門的臥房,這才走了進去。 臥房裏比堂屋要暖和得多,壁爐裏燃著溫暖的火光,驅走了冬日的寒冷。 韓毅將柴火添加到壁爐裏,讓火光燃得更旺,隨即又將懷中的小燕子放在了壁爐一側,讓它自己取暖。 做完這一切之後,韓毅這才徑自走向了鋪滿了厚厚被蓋的床。 厚厚的被子下,躺著的正是江湖中傳聞得無比可怕的滅天教教主殷向北。 自他舍命救出韓毅之後便重傷不治,若非韓毅乃是當今天下第一的神醫,對他拚命救治,他或許早就死在那一日了。 隻是韓毅醫術雖然高超,但是對於身體和心裏都受創極重的殷向北還是無法讓對方完全複原。 殷向北昏迷之中一度氣息斷絕,韓毅耗盡心血,日夜施救,這才勉強救回對方一命,但是卻始終無法喚回殷向北的意識。 這位昔日凶狠囂張的滅天教教主實際上已經變成了一個活死人。 韓毅走到床邊,微蹙的眉間滿是憂鬱之色。 他看著殷向北如往日一般平靜的睡顏,不免懷念起了平時對方凶神惡煞的樣子。 「你還要睡多久?」 韓毅輕歎了一聲,伸手摸了摸殷向北的麵頰,他看著殷向北濃密的睫毛隨著自己的撫摸輕輕地顫了顫,一時還以為對方會睜開眼。但是很快他就回過神來,這小半年的時間裏,殷向北的身體雖然偶爾也會出現一些看似有意識的動作,但實際上對方根本就不會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