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思平柔聲道:“青凰,我與你的情分,難道你還信不過嗎?當日娶了楊氏,完全是迫不得已,當日,我也曾說要與她和離,隻是楊家勢大,卻是不成!到後來,我何曾碰過她一根指頭!”何青凰雖說依舊別扭,但是麵子上卻是答應了下來。段思平娶楊桂仙的時候,他生母還在,也就是說,楊桂仙是曾經守過自個婆婆的孝的,哪怕天南這邊,關於守孝的禮儀其實不比中原嚴格,但是,按照漢人的規矩,若是楊桂仙不肯,他也不該休棄楊桂仙,當然,最重要的是,現在還沒到撕破臉的程度,真要是將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時候,就算不休棄楊桂仙,楊桂仙估計也就是被迫出家修行的命!段思平跟這邊溝通過之後,便跑去見楊桂仙母子去了。楊桂仙母子如今就住在一個驛館裏頭,還有楊家派出來的一些護衛護著,也不知道是保護他們的安全,還是監視他們的行蹤。見得段思平過來,一個個老老實實讓開了道路,讓段思平進去了。楊桂仙自從知道自個父親要將自家母子送到滇東,就一直心中憤恨,她自覺自個是被娘家背叛了,這算是雙重的背叛了!她本就是心胸狹隘之人,如今愈發陰沉起來,瞧見段思平也沒帶什麽人,直接過來,頓時露出了一個扭曲的表情,陰陽怪氣地說道:“你這些年在外頭逍遙快活得很呐!”段思平一見楊桂仙這般,就心中生厭,他們早就已經是一對怨偶,隻不過礙於外界的情況,一直互相勉強忍耐而已,如今也就是在表麵上,還沒有徹底撕破臉。瞧著段思英站在楊桂仙身邊,一副懦弱的模樣,段思平心中更是來氣,他段思平何等英雄,威震天南,滇東各部都奉他為主,自個的長子居然是這麽一副上不得台麵的模樣!因此,也懶得與楊桂仙掰扯,直接說道:“你父親的意思,你應該已經知道了,你也別想著楊家會如何如何,所以,到了這裏,就聽我的安排就是!”楊桂仙尖刻地說道:“聽你的安排,你是要殺了我們母子,給姓何的賤人還有她生的兩個兒子讓路嗎?”段思平輕哼了一聲:“我在你心裏,就是這個模樣!虎毒尚且不食子,我段思平更不是這等無情無義之人!”說著,段思平看了一眼之前想要說話,卻半天不敢開口的段思英,愈發失望起來,然後直接說道:“我給你準備一個宅子,再安排人去伺候你,但是,英兒要跟著我!”楊桂仙根本沒想到,段思平居然會這般決定,立馬尖叫起來:“段思平,你什麽意思?以前你對自個兒子不聞不問,現在卻要將他搶走了?英兒是我的兒子,我不會跟他分開!”段思平冷笑一聲:“英兒難道不是我兒子嗎?當年我說要將英兒帶在身邊教養的時候,你怎麽說的?哈,你瞧不起我段思平,覺得我就是個莽夫,什麽都不如你們楊家強!既然如此,當年你爹把你塞給我做什麽?說白了,你就是瞧不起我段思平!可惜了,我也犯不著叫你瞧得起!楊桂仙,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我就是要告訴你我的決定,英兒是我段思平的兒子,不是你們楊家對我我段思平的傀儡!”說到這裏,段思平簡直是疾言厲色起來。楊桂仙被說破了自個的心思,腳下一個踉蹌,幾乎沒摔個跟頭。而段思英被段思平的話弄得迷茫不已,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他一直跟著楊桂仙,從來不知道這裏頭居然有那麽多自個不知道的事情,這會兒一時間竟是措手不及起來。楊桂仙見段思英也不知道過來扶一下自己,隻覺愈發羞憤起來,竟是提手就給了段思英一個耳光,嗬斥道:“好哇,早知道你們姓段的都是這等無情無義之輩,我養了你十幾年,到頭來,聽你爹幾句胡言亂語,就連自個親娘也不顧了!”段思英被打蒙了,下意識地解釋道:“阿娘,我,我剛剛走神了!”段思平瞧著楊桂仙這般對待段思英,愈發氣惱起來:“夠了,英兒,你娘就是個瘋子,阿爹真是後悔,當初沒好好教養你,竟是叫她這般待你!”段思英性子本就不那麽強硬,一個強勢的母親,和一個缺位的父親,很難養出一個真正有主意的兒子,這會兒更是不知所措起來。段思平想著剛剛楊桂仙對段思英的態度,那真是張嘴就罵,抬手就打,這哪是養兒子,簡直是將段思英當做出氣筒,心中愈發懊惱起來。當初怎麽就覺得將段思英留在楊桂仙身邊是個好主意,他倒是覺得天下的母親都是一般對自個的兒子,卻沒想到楊桂仙居然是這麽一副性子!楊桂仙冷笑道:“他是我兒子,我樂意如何都是我的事,你段思平當初既然不管,現在也別管了!我們母子兩個也犯不著靠著你,我們就在這裏住下了,我倒是不相信,誰還能奈我們何!”段思平同樣冷笑起來,忽然直接下令道:“來人,收拾行李,帶夫人走!”結果,楊桂仙就又羞又氣地發現,護送他們母子來的那些人居然老老實實聽從段思平的意思,開始收拾東西,喂馬套車,一副立刻就要動身的模樣。段思平看著楊桂仙,忽然覺得好笑,楊桂仙就是個淺薄愚蠢的女人,根本看不清楚自己的地位,她以為自己嫁給段思平是下嫁,是委屈了她這個楊家的大小姐,實際上呢,在楊幹貞眼裏,她這個女兒不過就是困住他段思平的一個工具,當發現這個工具起不到應有的作用的時候,楊幹貞這等人,還指望他真的對自個女兒外孫有多關照不成?除非是段思平已經死了!在楊桂仙的歇斯底裏中,段思平直接製住了楊桂仙的穴道,將她送到了馬車上,對一邊茫然無措地段思英說道:“你是我的兒子,現在,作為一個父親,我再問你一次,你到底是跟著你阿娘,繼續過這個渾渾噩噩的日子,還是跟阿爹,好歹看清楚這個世界的現實!”段思英猶猶豫豫地看了楊桂仙一眼,見得楊桂仙眼睛裏頭幾乎要冒出火來,不由瑟縮了一下,然後又看向了段思瑾,吞吞吐吐地說道:“我,我跟著阿爹,可是,可是,那兩個,弟弟……”段思平的神情緩和了下來,段思英總算還沒有無可救藥,他柔聲說道:“你兩個弟弟都是好孩子,你認識了就知道了!我跟你阿娘的事情很複雜,以前,不是阿爹不想管你,是你阿娘不讓我多見你,阿爹那時候也年輕,外麵還有一堆的事情,的確對你沒有那麽關照,其實,除了對你,阿爹對你兩個弟弟也不是那麽盡責任的,阿爹不是個好丈夫,也不是個好父親,不過,阿爹會努力彌補!你現在年紀大了,很多事情,得有自個的想法,回頭阿爹將之前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你,到時候,你再告訴阿爹,你想要怎麽選擇,阿爹不會攔你,怎麽樣?”段思英稍微鬆了口氣,點了點頭。他前麵十幾年,幾乎什麽事都聽楊桂仙的,哪裏能有半點自個的想法,但凡對楊桂仙的說法做法有了什麽異議,楊桂仙就是一番打罵,漸漸的,他自然是愈發優柔寡斷起來。這會兒聽了段思平的話,一時間竟是有些興奮起來,看著段思平的眼神,也多了幾分孺慕之意。段思平看著段思英的變化,心中暗暗鬆了口氣,他真是擔心,楊桂仙將段思英徹底教壞了,那他可就真的沒辦法了!段思平與段思英父子二人一路送著楊桂仙一行到了段思平給楊桂仙準備的別院,這裏非常封閉,道路也非常複雜,保證楊桂仙和楊家派來的人不管去哪兒,都會被人發現,免得滇東這邊的消息傳出去,另外,也是為了防止楊桂仙做出什麽不理智的事情來。段思平在這一點上,可是一點也信不過楊桂仙,楊桂仙有點武功,性子驕橫跋扈,喜怒不定,這種人,你真的很難判斷她會做出什麽叫人不可置信的事情來。等到安排好了楊桂仙,段思平顧及段思英的想法,再次給了楊桂仙一番忠告,可惜的是,楊桂仙半點也不領情,就是在那裏一番惡毒地咒罵,到最後,段思平徹底沒了耐心,直接說道:“你老老實實待在這裏便是,一應供給,不會缺了你的,但是,你要是再胡亂折騰,別怪我叫人直接把你送回去,我倒要看看,你爹會怎麽對你這個女兒!”說著,拉著段思英轉身就走,楊桂仙卻是聽得一愣,繼而不吭聲了。段思平直接帶著段思英回了何家寨,路上稍微將何家寨的事情說了,段思英本來也不是什麽有主意的人,一路上隻是聽著,心裏頭卻是惴惴不安,他是個沒什麽安全感的人,哪怕楊桂仙對他其實算不得有多慈愛,反而一個不順心就發泄在他身上,但是,他一直以來,對楊桂仙一直非常依賴。如今,離開了自個生母,跟著段思平,一時間幾乎茫然無措起來。段思平瞧著段思英這般,那真是恨鐵不成鋼,還是那句話,他英雄一世,卻叫楊桂仙將自個長子教壞了!要是他這輩子真的隻有這麽一個兒子,那真是要完蛋了!再想到寨子裏的段思瑾與段思瑜,段思平一時間有些欣慰起來,想著段思英這般也不是沒什麽好處,他沒注意,性子也軟弱,以後也不至於鬧出兄弟鬩牆的事情來。而他這個性子,應該也能跟下頭兩個弟弟相處比較愉快,這麽一想,他心裏舒服多了。對上段思英這樣的孩子,即便是原本心中有些反感的何青凰也說不出什麽狠話來,實在是段思英看起來一直就是一副手足無措,惴惴不安的模樣,簡直就像是一個誤入狼群的兔子,時刻就準備著逃跑一樣,何青凰因為孩子還小,正是母愛泛濫的時候,瞧見段思英這邊,連音量都降低了八度,她和聲說道:“那個,思英,你叫我,呃,還是叫阿姨吧!”總不能叫段思英叫自個小媽吧,這不是自認自個是二房了嗎?因此,猶豫了一番,何青凰還是選擇了阿姨這個折中的稱呼。說到這裏,何青凰也不知道該跟段思英說什麽了,實在是段思英也就比她小個十歲左右,讓她想要充長輩都有點不夠理直氣壯,因此,幹脆揚聲笑道:“小瑾,小瑜,快來見見你們哥哥!”段思瑾拉著段思瑜過來了,段思瑾也沒想到段思英居然是這樣,在這個年代,段思英這個年紀都能娶妻生子了,但是因為楊桂仙的緣故,居然卻是這樣一個性格,也難怪在原本的曆史上,他繼位不到一年就叫段思良給攆下來了。段思瑾心裏想著,麵上卻是露出了一個甜甜的笑容:“大哥,我是段思瑾,你可以叫我小瑾,這是小瑜!”段思瑾給段思瑜使了個眼色,段思瑜立馬便乖乖叫了一聲“大哥”,段思英瞧著兩個看起來對他並沒有任何排斥之意的弟弟,嘴裏胡亂答應了一聲:“嗯,小瑾,小瑜!”他摸著自個的衣服,結果發現自個身上也沒什麽能給小孩子玩的東西,頓時愈發羞赧起來。段思英跟著楊桂仙住在楊家那邊的時候,楊家自然有跟他平輩,有年紀差不多的孩子的,但是,楊家他那些表兄弟們,對段思英都非常排斥,還有點瞧不起,段思英又是個懦弱的性子,被欺負了幾次之後,就不肯再出門了,這愈發叫楊桂仙惱怒不已。段思英不是不期待有兄弟姐妹,但是在之前,他那些表兄弟給他帶來的印象並不好,如今瞧著段思瑾與段思瑜乖巧的模樣,頓時又生出了一些期待之意來。段思英高興得太早了,很快他就知道,段思瑾與段思瑜兄弟兩個也就是看起來乖巧而已。段思瑾也就罷了,早就是成年人的心智了,無非就是覺得段思英性格比較軟弱,想要扳回來。而段思瑜其實就是個小屁孩,除了在段思瑾身邊比較老實之外,其他時候卻是比較頑皮的。這也是因為段思瑾並沒有壓抑他的天性,小孩子嘛,暫時學好玩好,還沒必要背負那麽沉重的負擔!對於段思英這個年紀比較大的哥哥,段思瑜是比較好奇的,他並不知道上一輩的想法,也不知道父母那一輩的糾葛,因此,純粹就是好奇,而且,段思英看起來還比較好欺負!段思瑾瞧著段思英的性格很成問題,不免希望矯正一下!段思瑾學過一些心理學,不過,他還是不太樂意拿自個血脈兄弟作為什麽實驗品,搞什麽催眠之類的療法的,誰知道有沒有什麽後遺症啊!因此,他縱容了段思瑜對段思英的惡作劇。出人意料的是,段思英其實非常敏感。想想也能理解,楊桂仙喜怒無常,段思英跟著楊桂仙的時候,簡直是動輒得咎,他要是不善於察言觀色,這日子可就真的比較難過了。因此,對段思瑜的那些惡作劇,段思英表現出來的態度可以說是異常寬容了,幾次之後,段思瑜也覺得比較無聊了,段思瑾觀察了段思英一段時間之後,幹脆直接拉著段思英去上學了。沒錯,段思英如今就跟著一群平均比他小大概六七歲的孩子在乖乖上學。對此,他並沒有什麽異議,在這之前,段思平將一切都平鋪直敘跟段思英說了,沒有刻意抹黑楊家,也沒有洗白自己,隻是將事情原原本本說了。無非就是段思平那時候已經闖出了天南第一人的名頭,在戰場上又屢立奇功,楊幹貞那時候就已經野心畢露,出於拉攏段思平的想法,將女兒楊桂仙許給了段思平。段思平那時候也沒想到那麽多,他當時的願望僅僅是振興段家,因此,自然是一拍即合。楊桂仙跟段思平根本就是三觀完全不同的兩個人,段思平雖說算是貴族出身,但是幼時卻過得比較困苦,因此,他一向存著相當的悲憫之心,可是,楊桂仙不一樣。楊家世代官宦,她又是家中最受寵愛的女兒。原本楊幹貞是看中了段思平的前途,覺得將這個女兒嫁給段思平,其實是對她負責。但是,如果說,楊桂仙嫁的是才開始升值的潛力股,而楊桂仙的其他姐妹嫁的就已經是績優股了。因此,楊桂仙對此很是不平,嫁過來之後本身就心存抗拒,對段思平也是有些瞧不起,愛理不理。不僅如此,如果說一開始的時候,楊桂仙隻能說是刁蠻的話,後來就可以說是殘忍狠毒了,段思平幾次相勸,楊桂仙半點不理,兩人自然也就沒了共同語言,形同陌路,若非礙於這場婚事的本質,兩人早就掰了。事到如今,段思平儼然已經是楊家的心腹大患,楊桂仙對段思平簡直可以說是敵視了。段思英在聽到段思平將這些年發生的事情說了一番之後,對此唯有沉默,他是真不知道應該怎麽辦,按照這個時代的倫理觀念,段思英應該堅決地站在段思平身後。但問題是,段思平在段思英的成長過程中,並沒有真正負起作為一個父親的責任來,以至於,段思英在心理上頭,更加依賴楊桂仙一些。段思平對此也能理解,但是卻不能接受,他能做的,唯有將段思英跟楊桂仙徹底隔離開來,他不能容忍自個的兒子變成一個與楊桂仙一樣狹隘短視的人,那會是一場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