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下梁,寒梅敗謝。正逢青梅時節,細雨霏霏,市井的大街小巷裏,小販的叫嚷不絕於耳,姿容麗色的少女穿梭其間,嗔笑戲鬧,與那梢頭上得千枝萬蕊珍奇鬥豔,平分春色。


    滿城飛絮,斜風燕啼,城門不遠處那條最喧肆的四方街上,招搖地開著一座燈紅酒綠的紅館子,正門的牌坊上用公權體提著一個極香豔的名字:姹紫嫣紅。不過這姹紫嫣紅名字雖香豔,卻與城中別的青樓又有那麽一點不同,它的門前連一個招客的姑娘也沒有,但它依然是整個維京國最富盛名的溫柔鄉。文人騷客進出其間,官員權貴穿行左右,這中也有不少異域商賈或是江湖俠士,可謂廣宰外來客,通吃自己人。


    ――門庭若市,醉生夢死,不過如此。


    這片浮華的背後,便是姹紫嫣紅的**,為姹紫嫣紅培訓未來琴師樂伎的地方,紅袖教坊。與前庭的歌舞升平不同,這裏隻能聽到一些靡散的樂聲,彌漫在空氣裏,甜甜軟軟的,像是四方街上的柳絮,飄忽過眼去就再沒了音息。


    甜軟的樂聲中,一個很是不應景的哀調靜靜地奏著,混雜在四月溫潤的空氣裏,說不出的淒冷。花園裏,靜靜坐著一位容顏娟秀的青稚少女,正專注地彈撥著膝上那把通體透明的古琴,琴聲悠揚,但少女卻滿麵愁容,仿佛有道不盡的憂思。


    “妝衣妹子,你這琴彈得倒是越來越出神入化了。”少女身後,眉目健朗的英俊男子朗聲讚道。這男子莫約二十上下,很是年輕,身上隨意地搭著一件彩線織成的條紋粗麻短打,一副天下誰也不怕的張揚模樣。


    “我也不過隻是嫻熟,跟傾語比還是相差甚遠的。”妝衣沮喪地歎了口氣,臉色有些慘淡:“而今想來他留給我的,也不過就隻有這把冰魄十二弦而已了。”她幽幽把眼波橫到遠方翹起的屋簷上,有幾隻燕子落足在那裏,悠哉地理著自己的羽毛。突然外邊街上傳來‘嘣’的一聲巨響,也不知是誰家頑皮的孩子點了個響炮,把那幾隻燕子驚得是四散而去。


    三個月前,傾語喝下那碗加了‘十日醉’的藥湯後,正是如同這燕子一般,輕飄飄地飛離了這裏。


    而今他應該已經隨阿彌回到那個叫青丘的地方去了吧?


    也不知道那滿身的傷到底養得如何了。


    “對了,上麵真的沒有追查傾語失蹤的事麽?”妝衣轉身望向衛楓。那個著裝不拘一格的年輕男子,他蓬頭短發,身形高瘦,皮膚是健康微黑的小麥色,此刻,他同樣也歪著腦袋看著她。


    “我和紅袖說瞎子病的不輕回家養病去了,坊主那邊也剛剛才批示下來。絲竹停課了這麽久,這段時間上頭應該馬上就要派前庭的人過來代課,估計這兩天人就到了。可是妹子……”衛楓略微踟躕了一下,“有件事情我想了很久,一直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


    妝衣小心地把冰魄十二弦裝進琴袋裏,拍了拍腿上有些起皺的衣裙,對衛楓道:“衛大哥有什麽但說便是。”幾個月的相處下來,妝衣和衛楓建立了很好的友誼,原先客套的‘衛先生’也早已改口做了‘衛大哥’。


    “本來這種沒有依據的事情我不想亂說,因為即便我說了妹子你可能也不會相信。但這三個多月以來你每天都抱著把琴在這守著,你大哥我實在是要看不下去了。”


    似乎隱約猜到了什麽,妝衣靈秀的眉頭淡淡顰了起來,“衛大哥還請直言。”


    “這件事說出來挺沒譜的,我也不指望你能信,因為連我自己都是將信將疑。”衛楓說著撓了撓亂糟糟的頭發,趨近一步走到妝衣身旁的石椅上坐下,道:“妹子你還記得我用合歡火給瞎子逼毒的那件事麽?”


    妝衣點點頭:“自是記得。”


    衛楓左右瞅了瞅,確定四下無人了,這才打開話匣子:“當時,我在他身上發現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是什麽?”


    “百年陳血。”


    “……?”妝衣疑惑地看著他。


    “我仔細研究過當日給他逼出來的毒血,至少是在身體裏沉積了有上百年之久,但是按他那個年齡來推算,這根本是可能性為零的事情。再後來他受了傷,我替他看過那個傷口,很平整,乍一看有點像是利刃造成的,但是邊沿卻有灼燙的痕跡。所以我推斷,弄傷他的應該是一種類似於高溫激光的東西……這種東西在這個時空是不應該存在的,即便在數千年之後,也是靠人力難以催動的,除非來自於某種非自然的力量……”


    妝衣手裏的動作頓了頓,很認真地側過腦袋看向衛楓。不得不承認這個看似顛沛邋遢的大男孩擁有一種可怕的邏輯判斷力,竟然可以憑借這些捕風捉影的線索推斷出事情的真相,而且還分毫不差。


    “所以,就隻剩下一個可能――”衛楓歎著,低聲說道:“傾語那個瞎子,應該不是人類。”


    ――!


    全中。


    滿園盡是旖旎的花香,一叢叢或深或淺的紅粉背後,陽光婉轉流溢,映得四月的天空是分外清澈。


    “為什麽不相信呢?”妝衣翹起了嘴角,露出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衛大哥,你說的這些其實我早就知道了呀。”


    “我勒個去啊,原來他真是妖?而且、而且你還早就知道了?”東陸本就是個共存的大陸,二百年前鬼穀先師大開陰陽之門後,現在東陸子民十有二成皆非人族,所以聽說傾語是妖之後衛楓並不算太驚訝,隻見他一個軲轆跳起來:“原來到頭來隻有我被蒙在鼓裏,你們這兩個腹黑!太不夠意思了!到底有沒當我是朋友?!”


    衛楓劈裏啪啦地說了一串,語速太快妝衣也聽得是一知半解,隻覺得他臉紅的別扭樣子十分可愛,心中的結鬱登時就沒了大半,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恰如大哥剛才所說,這件事太離奇,妝衣也是怕說出來沒人會相信。”


    “算啦,不跟你這小丫頭計較。”衛楓斜了妝衣一眼。突然他眼睛機靈一轉,似乎想到什麽,鬼鬼祟祟地湊近妝衣耳邊,竊聲道:“妹子你給我說說,瞎子是什麽妖變的?”


    妝衣也不答,輕笑反問:“大哥覺得他像什麽呢?”


    “這個嘛……”衛楓稍稍躊躇了片刻,道:“狐狸。”


    “中!衛大哥猜的好準。”妝衣瞪大眼看著衛楓讚道。這家夥,表麵上看起來粗枝大葉的,沒想到還真是料事如神。不過想想也覺得該,傾語那張妖孽臉,倒不難看出是隻狐狸,隻是不知道她還沒有沒機會再見著他了……


    想著想著妝衣又惆悵了起來。


    見妝衣低了頭發怔,衛楓微微皺眉,笨拙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妹子你別難過了,瞎子如果對你有心,遲早有一日會回來的。”


    妝衣慢吞吞地搖搖頭,也不說話。


    “現在的小姑娘都是怎麽了,喜歡的淨是瞎子那一口。”衛楓挑眉,兩手抱胸做無奈狀:“也不明白那種小白臉究竟有什麽好,一個個吃香得很,倒是本大爺這樣的極品卻被晾著沒人喜歡。”


    “這話怎麽說?”妝衣問道。以前傾語在的時候常說衛楓是個瘋子,這些日子看來這麽說其實也不無依據,衛楓說話雲裏霧裏的總叫人聽得不明白。


    “難道妝衣妹子你這麽聰明還看不出來?”衛楓意氣風發地揚手一笑,得意道:“你大哥我就是個活生生的美學標準!”


    “美學標準?”妝衣搖了搖頭,表示依然不明白。


    “對啊,本大爺這模樣帥的恰到好處,自然就是美學標準。”衛楓很是認真地點點頭,一臉嚴肅地理直氣壯道:“妹子我跟你說,以後你看男人,直接拿你大哥我來做比較就沒錯了。要是長得不如我,那必然是不敬人意的,要不得;但如果長得比我還好看,那你連看都不用看了,肯定就是小白臉!”


    妝衣‘哦’了一聲,心想:原來傾語是個小白臉。


    皮膚黝黑的俊朗少年得意一笑,看向妝衣的眼裏多了幾分欣賞之意。


    “孺子可教也。”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仙君下凡:狐狸尾巴藏不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小蠶知夏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小蠶知夏並收藏仙君下凡:狐狸尾巴藏不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