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下梁已有三日了,年假也如期放完,教坊又回複了一派生機勃勃的繁華景象。這日,天朗日清,剛下了早課,眾人三三兩兩從書院中魚貫而出,或品研課業,或談論年假期間的趣聞樂事,個個神采飛揚,鮮活可愛。


    十幾歲的少女聚在一起,總是有說不完的話題,教坊本就不大,有什麽新鮮一點的事情,很快便會傳開,哪怕隻是雞毛蒜皮的。比如誰買了一盒香榭麗舍的胭脂,誰又趁著夜半無人偷吃了珍膳房的供果。


    紅袖帶著香涵,慢慢地在人群後麵走著,這些年在教坊,雖說不上錦衣玉食,但上頭那位主子待她不薄,也倒樂得個溫飽富足。歲月最是磨人,千篇一律的日子,觀察這些孩子的嗔癡喜怒,聆聽她們的見聞軼事,已成為她每日一成不變的生活中,唯一的樂趣。


    堅持是最深刻的疼痛。這麽多年的事過境遷,也不知心裏的那個人是否也還如她這般,以遙遠高傲的姿態為她牽掛著彼此?


    記得那一年,他走進她的生命,她陪他溫茶煮酒,暢飲豪談江山闊論;夜闌風細,他為她披一件素衣,共吟秋月之無邊,賞冬雪之靜美。可人事多變遷,紅塵的星移鬥轉就像這滿庭的芳菲次第,姹紫嫣紅也不過是她跟他再也回不去的陳年舊夢,但那人懷中清雅的麝香,卻仍殘存在她依稀的懷想之中。


    芳菲次第還相續,不奈情多無處足。


    紅袖回房的時候,恰巧經過暢音閣,便一時興起領著香涵上樓看了看,不想人還未進門,就見傾語披著大裘迎了出來。


    “怎麽有空過來?”傾語雲淡風輕地開口,一副剛睡醒的樣子,長發懶懶地用一條淡青色錦緞束著,耷拉在肩頭,他看似很隨意地往門邊一靠,實則不動聲色地把紅袖攔在了門外。


    “經過這邊,順道上來看看。”紅袖輕輕掃了他一眼,皺眉道:“你怎麽了?臉色這麽差?”


    “我臉色很差麽?”傾語下意識地伸手往臉上一摸,暗想大概是前兩日悲鳴樹林一戰被禦雷紫電傷得太重,竟連紅袖這個凡人都看出來了,他淺笑:“大概是近日受了點風寒,沒什麽大礙的。”


    “是麽?”在她印象裏他身體一直很好。


    “嗯。”


    ……


    氣氛有一點點尷尬。


    ……


    “不請我進屋坐坐?”


    “還是免了吧。”


    “為什麽?”紅袖不解,他難道就不覺得站在走廊上說話很別扭?


    “我染了風寒,裏邊空氣不好。”傾語隨口圓了個謊。不是他不想請紅袖進屋小敘,隻是屋裏還杵著柴榮那個麻煩的小鬼,要是讓紅袖進去撞見可就真解釋不清了。


    “也罷。”紅袖想想,覺得傾語說得不無道理。“那我不打擾了,你好生歇著。”


    傾語終於鬆了一口氣:“不送。(.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說)”


    待聽得紅袖和香涵兩人的步子走遠後,傾語方才退回房裏,緩緩把門靠上。這樣到底不是辦法,他伸出那隻藏在鬥篷下的手,方才為了不給紅袖發現一直捂著身上的傷,此刻已經被血浸了個透,寒風一吹,合著單薄的衣衫貼在身上竟是刺骨的冷,黏稠的液體上有淡淡的腥甜。


    “下梁的聖光之力太強,妖族受了傷在這是好不了的。”嗅到強烈的血腥味,柴榮從裏間走了出來,一起出來的還有那隻鸝鳥黃大仙。她皺眉看了傾語一眼,將手搭在他身上,拈了個歸元止血決:“狐狸你最好是卷了鋪蓋回老家去,聽聞你們青丘的寒夢澤有東陸最淳厚的極陰之氣,你進去養上個十年八年的,這傷自然而然就不治而愈了。”


    “嘰嘰――嘰嘰――”黃大仙也迎合著柴榮,嘰嘰喳喳地叫了幾聲。


    “我自有必須要留下來的原因。至少我現在還不可以走,知道麽?”傾語伸手摸了摸柴榮的腦袋,像哄個孩子似地輕聲說。


    “是因為妝衣嗎?狐狸你很喜歡她,所以你不舍得走。就你這傷勢,即便去寒夢澤裏給極陰之氣浸著,沒個好幾年也出不來。所以你怕了,人類的生命是短暫的,你怕等你出來的時候,她已經紅顏老去,更有可能嫁為人婦甚至將你忘記……”柴榮說著停了下來,自洪荒辟世至今的千萬年間,她作為存活下來最古老的木妖一族,早已見證了太多這樣的過往:人妖相戀,死生契闊。但這其中多是沒有幾對能夠圓滿,她靜了一會,繼而問道:“狐狸,我說得對是不對?”


    “這隻是其中一個方麵。”傾語微微低下眼眸,輕聲道:“正如你所說,我確實不願意離開妝衣。這次若我回了青丘,莫說十年八年,想要再出來恐怕都隻是妄想。你要說我貪心也好,自私也罷,我壓根不在乎這些,但是我的那些同族可不這麽想,天庭的人也不是傻子。如果我回去的話,隻會給青丘帶來災禍。”


    “但你也不能一直在下梁耗著,哪怕換一處遠離中原劍會的地方,至少不用受聖光之力的鉗製。”柴榮收了妖力,撩開傾語的大裘看了看,眉心卻擰得更緊了。她也是妖,在下梁一樣會受到聖光之力的影響,剛才那一個止血決下去,耗了她不少妖力,不想卻隻是放慢了血往外湧的速度,並不是很湊效。柴榮隻好從懷裏抽出一塊黃帕子塞給傾語,勸道:“再這樣拖下去,你會死的。”


    “說話像個小大人。”傾語鼻間輕哼,接了帕子按住身上的傷口,不著痕跡地岔開話題。


    “人家本來就比你大!”柴榮沒好氣地抬頭瞪了傾語一眼,她矮他很多,這一瞪還得踮著腳,莫說威儀沒有,樣子甚至還有幾分搞笑。她兩臂叉腰:“你這隻小狐狸,我給你當你祖奶奶都夠啦!”


    黃大仙對主人的說辭深信不已,“嘰――嘰嘰――――”


    ……


    出了門,紅袖怎麽也覺得不對,雲裏霧裏的都是一種上當被騙的感覺,但又說不出來到底是哪裏不對。和傾語共事了幾年,雖然知道他有很多秘密是她所不知道的,但他至多也就是不說,倒從不曾騙過她,結鬱之下便向香涵問道:“香涵,你絕不覺得傾善才今天有點奇怪?”


    “姐姐為何這麽問?”


    “我是說……”紅袖想了想,大概是自己問得不夠明白,畢竟香涵年齡還小不容易理解,便補充道:“你絕不覺得今天傾善才臉色特別難看?之前大家一起在教坊共事了那麽久,好像……”好像傾語身體一直很好,她也不知道要怎麽說下去了。


    “姐姐是說他故意把我們攔在屋外的事麽?”香涵如夢初醒地看了紅袖一眼,似乎明白了點什麽。


    紅袖點點頭,臉色難看是其一,她最想不通的,就是傾語為什麽要把她和香涵攔在走廊上,而且方才他說話那麽簡短,好像希望她趕快離開,這一點也不像那條毒舌的作風。


    “是姐姐多心了吧,興許傾善才這幾日真的身體不好。”


    “那他必是病的不輕,否則依他那性子斷不會如此。”紅袖略加斟酌片刻,道:“香涵,隨我去珍藥房一趟。”


    香涵應聲,兩人便默契地調轉了路頭,一前一後往前庭的藥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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