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藥師倚在窗邊,陽光透過窗紙在他淩亂的短發上泛著暖暖的黃,原本黝黑的膚色在強光的照射下竟也明朗了幾分。


    衛楓看著傾語,一改平日的玩世不恭,認真道:“你的眼傷是強毒所致,不比球體受損,在眼睛沒有壞死的前提下,如果能把淤滯在眼內的毒血清出,是完全有可能複明的。”


    屋內陽光照射不到的陰影裏,傾語地默默聽衛楓說著,不發一言。他身旁的妝衣卻是心頭一振——衛楓說他是被強毒所傷?可教坊裏不是都流傳說傾語是自幼眼盲的嗎?原來他是被毒瞎的……也就是說他以前看的見……不錯,他以前一定看得見,不然他年紀輕輕如何將那些技藝學的那般出神入化?還有,或許也是她一直遺漏了的一點,傾語他識字……他是識字的!記得那日的機變比試,他曾讚過她,亂世三國對水泊梁山的聯子,包括他對《戰國策》一問的反應……種種跡象其實都表明了,他不但識字,而且造詣還一定不淺,他根本就不是先天眼盲!隻是……究竟是誰下毒害的他?他身上又究竟還藏著多少她不知道的秘密?


    “這難就難在如何打通堵住你眼周的經脈。”衛楓負袖走到窗前,托起窗台上那株金盞菊的其中一朵,湊近鼻子輕輕閉目一嗅:“我剛剛說過,這合歡火的藥力可使血行的速度提升到平時的十倍。所以我想,如若用這合歡火加速你氣血運行的速度,我再從旁輔以金針,將合歡火的藥力推至承泣、睛明、子髎三穴,必定能打通你眼周的經脈,將毒物逼出。”


    衛楓說完轉過身來,窗外天很晴,他逆著光立在窗前,等待傾語的答案。


    “試藥一事,我拒絕。”


    良久,傾語長噓一口氣,冷然道。


    其實這麽些年,他早就已經適應了這樣的生活;無欲則無痛,他本已不報什麽追求。與其讓他陷入更深的絕望裏,倒不如一開始就不要給他任何希望,沒了退路,便也沒了念想。


    仿佛沒有想到傾語會拒絕,衛楓皺起眉,疑惑道:“你確定不用再考慮下?”


    衛楓眯起眼,忽然發覺原來這個跟自己稱兄道弟許多年的人,自己從未看懂過他。他的醫術傾語應該是懂得的,可他為什麽要放棄擺在眼前的複明的希望?怎麽會有這樣的人,竟一點也不愛惜自己……學醫道者,講求博采眾方,濟世救人。傾語這家夥究竟是怎麽想的?他身為藥師尚且心存希翼,而他竟然說要放棄?


    傾語低下頭,眼簾微闔:“沒用的,衛瘋子。莫再給我希望了,我不想再經曆這樣的大起大落。”


    “不。”妝衣一把握住傾語的手,傾語亦轉頭對著她,隻聽她斬釘截鐵道:“隻要有希望,哪怕很小很小,你都應該去試一試。”


    “妝衣丫頭……”傾語心頭一暖,搖擺不定的種子終於在抉擇麵前生下了根。妝衣的手很小,小到扣不住他的手掌,隻能說是軟乎乎地扒在上麵,但她的聲音裏透著親切和真誠,那是一種可以讓他心安的,不含半分做作的聲音。


    妝衣握住傾語的手站起來,微笑著對衛楓說:“衛先生,拜托你了!”


    “還是妹子你有遠見。”衛楓瞥了傾語一眼,故意提了音量對妝衣誇讚道。他什麽人啊?救死扶傷十疾九克的藥學鬼才衛楓是也!姑且不聊東陸之大,起碼在維京國內,若說他衛楓是第二,隻怕沒人敢以第一自居。傾語這個家夥,分明是不相信他的醫術,那麽他就要讓他見識見識!


    與生俱來的豪氣讓衛楓自信一笑,隻見他探手入懷取出針袋,傲然道:“那我們準備一下就開始吧。”


    待一切準備就緒後,衛楓令傾語吞下了一枚合歡火。傾語盤膝坐在床上,解開的針袋在床邊鋪成橫排,裏麵齊齊插著七七四十九支扁氏金針,妝衣打來了溫水和毛巾,因為不敢打擾衛楓,雖然心中焦躁,卻也隻得站得遠遠地看著。


    衛楓深吸了一口氣,盡量使自己平靜下來,便拈起金針款款落手。


    這第一針衛楓選擇從二十一穴太陰脾經之一的隱白入手,淺刺,灸針半寸。《甲乙經》雲:‘屍厥死不知人,脈動如故,隱白及大敦主之’。隱白乃太陰脾經的井穴,為十三鬼穴之一,五行屬木,主統血。


    第二針落在發際正中直上五寸的天滿穴,平刺半寸。《扁鵲心書》曾言:‘四肢厥冷,六脈微細者,急灸百會三百壯’,這正與傾語的情況相符。天滿乃諸陽之會,百脈之宗,是為各經、脈、氣會聚之處,陽中寓陰,故能通達陰陽脈絡,連貫周身經穴,防止暈眩昏迷。


    隨後,衛楓又在傾語的太淵、少商、上廉、靈道、曲澤、極泉幾處大穴布針,不到半盞茶的功夫,傾語身上已**上了不少金針,而衛楓由於太過專注,也是早已累得滿額大汗。


    由於血行運作得過於暢通,傾語麵色通紅,深鎖著眉眼,手指有了微微的振動。


    這微妙的舉動卻被衛楓看在了眼裏,現在他已將傾語身上合歡火的藥力逼至了他的眼周,隻差這最後一針,傾語體內的毒血就會衝破早已打通的經脈,溢出體外。


    衛楓停了下來,長籲一口氣,一麵調整自己,一麵撫慰傾語道:“這是最後一步了,會很疼,瞎子你可要忍住。”


    傾語聞聲輕輕‘嗯’了一句,算是應答,那聲音是從鼻息裏發出的,弱得幾不可聞,但對衛楓來說已經足夠了。


    “我下針了。”衛楓也不多說什麽,淡淡交代了一句,便拈起手中最後一枚金針向傾語的承光穴刺去,頃時,傾語的雙拳猛地握緊,隻見他眉心一皺,強烈的血行刹那湧了上來!一股抑鬱已久的渾渾瘴氣伴著激劇的疼痛感迸裂而出,化作兩行血淚順著他妖美的臉龐滑下——


    ——原是他眼中的殘毒已經衝破經絡,全數被逼出了。


    衛楓終於鬆下一口氣,替傾語取了針,又讓妝衣幫他把臉上的血拭去,這才無力地走到桌邊坐下,一時間隻感心中五味陳雜。多年的夙願總算是完成,替傾語逼出了眼中的毒物,這劑合歡火也煉得很是成功,接下來靠這藥的專利權,他應該馬上就要發財了。


    如果這事放在他的那個世界裏,他現在的身份就等同於一個暴發戶。在這種情況下,接下來他或許就應該順水推舟,立個自傳什麽的,譬如說《一個賣椿藥發家致富的大帥哥》;然後看在朋友一場的份上,他還可以勉為其難幫傾語也寫一本,就叫《一個靠椿藥重見光明的小白臉》。


    恩,果斷會大暢銷的好書……衛楓美滋滋地想著。


    隻是,以後怕是沒機會喊他瞎子了。


    有點不習慣呢。


    ……


    半晌,傾語抖了抖眉睫,微微睜開一條縫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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