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三個時辰上的是琵琶,暢音閣裏的桌椅整整齊齊地擺放成左右兩列,眾人抱琴端坐在席,房裏一片鴉雀無聲,唯有陽光透過了窗紗,暖暖地披在房間正中空出來的鹿茸地毯上,繡著淡金色的光輝。(.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房間的右邊是個拱門,輕紗帳幔垂地,隱約能看見裏麵浮雕精美的火坑,授課的善才傾語就慵懶地抱琴靠在上麵,不怒自威。微風時過,便有淡淡的曇花體香從那簾後氤氳出來,雖看不真切,卻引人無盡遐想。


    滾珠般淙淙的琴聲從右側的小屋裏流淌出來,是一曲《陽春白雪》,風靡東陸十六國大小青樓裏的名段。妝衣一下子就著迷了,她從沒聽過這麽好聽的琴聲,以前父親也經常請天波府的名妓施施姑娘來聶府演奏,這首《陽春白雪》妝衣聽過很多遍,一點也不陌生。可是施施姑娘的琴聲完全沒有這種清高傲然的風韻,而這位傾善才彈出來的卻如同天籟一般。


    能彈出這麽美的琴聲,這位傾善才必定是個天仙般的妙人。妝衣暗忖。


    由於天字一號是十二班之首,這個班的女孩子多數都是學藝了一段時間,或者在某些方麵有過人的天賦才擠身進來的,比如妝衣就是典型的後者。所以天字一號的女孩兒年齡都稍長,最大的有十六歲,已是情竇初開的年紀。早課前,妝衣就不斷聽到有人在議論授琴的傾善才待人是千般好,唯獨對琴技卻是錙銖必較,這真要得見了,妝衣不免有幾分緊張。


    “琵琶出於塞外胡中,為匈奴人馬上所鼓,推手前曰批,引手卻曰把,象其鼓時,因取諧音以為名。”幽簾後,傾語聲音疏懶地介紹起了琵琶的結構:“琵琶有六相、五弦、十三柱。彈奏時應把琵琶豎放在兩腿中間,麵板朝外,背板處貼緊小腹,頭部靠後,不得超過琵琶頸。”


    妝衣一驚,滿腦子皆是不可思議:這傾善才是個男人?方才那天籟般的琴聲竟然是一個男人所奏?而這裏隻有妝衣一個新人,這話顯然是說給她聽的。


    “彈得時候切記右手切莫要靠在琴上,掌、指關節要隆起,指與指之間必須留有一厘空隙。指尖觸弦的位置會直接影響彈奏的音色,最佳發音點約在縛弦上方的五至六公分處,彈奏低音時發音點要略加往上。”傾語說著,隨意撥弄出幾個音符。


    “我們彈的時候,左手虎口扶琴,上臂自然下垂,肘部輕輕上支,腋避免夾攏,手心不可貼上琴的邊沿。按弦時指尖位於品相兩處,但不可直接按於品上,否則彈出來的聲音悶鈍。”幽簾後,傾語淡綠色的人影用一種非常奇怪的姿勢抱著琴,十分漫不經心地彈奏著。奇怪的是,這樣一點也不規範的動作,彈出來的琴聲卻沒有分毫的走調,反而把那琵琶駕馭得無比自然,好像在他手中有了生命一般。


    少頃,琴聲停了下來,隔著搖曳的珠簾,那綠色的身影朝妝衣招了招手,平心靜氣道:“新來的進來,其他人先自行練習。”


    妝衣沒有想到會被點名,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她求助地看了一眼對麵的程衣,程衣亦回給她一個同情又有些複雜的眼神。妝衣無奈,隻好深吸一口氣,硬著頭皮抱琴走了進去。


    隔間裏僅有一個供人休息的火坑,滿溢著淡淡的曇花香氣,身披綠衫一臉狐媚的傾語就在上麵斜坐著。這是個妖冶的男子,微開的衣襟露出他結實的胸膛。長發垂地,微睜的柳葉細眼無盡慵懶,雖模樣隻有二十出頭,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媚態。


    妖孽,妝衣迅速給傾語定位。


    “早課前我聽那些丫頭說了,你叫妝衣是吧?”傾語笑眯眯地拍了拍自己身側的軟墊,對妝衣笑道:“坐。”


    妝衣小心翼翼地在傾語身邊坐下,有癢癢的鼻息嗬在她的耳上,妝衣縮了縮腦袋,一抬頭才發現一旁傾語正嘴角帶笑地盯著她,撲閃撲閃的睫毛下,那一雙深不見底的漆黑眸子仿佛能把人吸進去。妝衣漲紅了臉,把頭撇開。真是個十足的妖孽,可是這異樣的感覺是什麽?她居然被一個男人看得不好意思了。


    “怎麽你在……怕我?”傾語也是一愣,遂問出了自己的推測:“我長得有多駭人,竟把你弄得那麽緊張?”強忍著滿腔笑意,傾語故作嚴肅地打趣道。見妝衣不語,傾語心下便明白了幾分,這究竟是怎樣一個小姑娘,竟然初次見麵就被自己搞得說不出話來。


    東陸十六國,是一塊人鬼妖道同衍共生的神州大地。他是青丘靈狐一族的嫡係血親,天生便是一副叫人羨煞的好皮囊,數百年來,他盡觀人間百態,嚐盡各種酸甜苦果,自知風華無雙,卻不曾逢上有人見他是如此怯生生的模樣。莫不是他在下梁修養生息的這些日子,這狐媚功夫又得以見長了?


    妝衣以為傾語生氣了,便解釋道:“不是這樣,善才多心了。”


    “那就是你被我的美色迷住了,對不對?”


    “……”妝衣無語。


    哈,猜中!一個奸計得逞的壞笑爬上傾語妖孽般的俊臉,這教坊裏的日子過得太無趣了,他得寸進尺地靠近妝衣,決定要好好挑逗挑逗她。


    “我是不是很好看?”傾語玩笑著問道,心裏卻不免有些失落。其實這個問題他一直想知道,因為他已經足足有二百多年沒看過自己了,自己什麽模樣也早就記不清了——所以他是捉弄妝衣,也是質疑自己。


    見妝衣沒有回答,傾語又奸笑著補上一句,“說謊話……會遭天譴的。”


    “……”


    這貨究竟是怎麽當上善才的?妝衣暗自叫苦,你好不好看拿麵鏡子照一照不就明了了?為什麽非要揪著她問?現在不是授課時間麽?她不是來跟他學琴的麽?她上輩子欠了他什麽?她什麽地方得罪過他麽?……不對,如果她見過這麽妖孽的男人她不可能沒印象。她爹有很多小妾,侍婢也全是她那位好色的大哥精挑細選的,他們聶家不乏美人。但如果放到眼前這個男人麵前,什麽四娘,什麽施施,什麽小紅小翠小麗小娟……所謂美人,全是糟粑!


    “是,善才是妝衣見過的,最好看的男子。”妝衣的聲音越說越弱,到後邊幾乎聽不見了,她自己也不明白怎麽會感覺這麽別扭,說完忐忑地偷瞄了瞄傾語的表情,誰知那柳葉眼仍是直勾勾地盯著她。


    “恩,這我知道。”不料傾語耳力驚人,盡數聽了進去,而且還厚顏無恥地承認了。“玼妍美醜,都是皮囊表象而已,不用太羨慕。”


    這貨到底會不會臉紅?


    妝衣萬萬沒想到傾語這臭不要臉的竟然這麽爽快就認了,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可是你為什麽要緊張?”傾語忍著笑反問道。他覺得這個小丫頭實在是太好玩了,那副欲言又止的別扭樣著實讓他想笑,不像教坊裏其他的那些小姑娘,不是刻意獻媚便是對他恭恭敬敬的,無趣極了。


    這突如其來的問題讓妝衣一時語塞,老實說她也不知道為什麽坐在傾語邊上會有那樣神妙的感覺。她隻好從容著老實交代:“善才一直看著妝衣,妝衣有些不自在。”


    “是這樣啊……傾語失禮,開始練琴吧。”傾語似有不悅,側過臉去不再看妝衣:“你且隨便彈幾個音試試。”


    妝衣彈指,幾個無規則的音符跳了出來。


    “你手指按得太上,發音沙而不純,再來一遍。”傾語微微顰眉,點到。


    妝衣低頭又撥弄了幾下。


    “這次又按得太下,沉悶而不清脆,重來。”


    錚錚——


    “指甲邊緣觸弦產生了噪音,重來。”


    錚——


    “不行,重來。”


    ……


    “重來。”


    ……


    “重來。”


    …


    妝衣被留堂到了午時,十指皮都蹭破了,才終於勉強把指法練熟,直到下午的課要開始了傾語才放她走。傾語隻道妝衣樂器基礎太差,若要趕上天字一號的眾人就得狠下苦功,讓她入夜後再到暢音閣去練琴。琵琶是每一個青樓女子都必需要掌握的,何況是紅袖教坊中最精英的天字一號。


    下午的禮儀課導師是香涵。香涵是紅袖樓服侍長,顧名思義就是紅袖樓裏最大的丫鬟,儀容禮節自是無可挑剔,加上性格大方爽朗,又與多數學生年齡差距不大,故而深得眾人喜歡。可妝衣無心卻聽課,來不及用午膳導致她整整一下午都饑腸轆轆幾近昏厥,腦袋裏滿是亂七八糟的琵琶指法,還有傾語那個妖孽的影子。


    晚膳時,妝衣足足吃了三個人的量,看得晴衣蝶衣是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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