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方踮腳急速後退。那驚虹劍猶如遊龍尾追而上。    兩人在空曠大堂中,上下飛竄,從人偶中穿梭來去,一攻一退,一起一落,瞬間便已交疊了幾十個回合。隻是兩人之間皆靜謐無聲,隻有空中人偶飄來蕩去,那延綿不斷的絲竹音樂配合著幾十個人偶,悠悠揚揚,讓這朦朧夜色下的“醉生夢死”殿,顯得分外詭異和淒涼。    此時隻聽見“叮當”一聲,蕭方已然出手。    兩人從空中落地。    隻見蕭方從袖子中露出兩隻纖細指頭,卻穩穩夾住了驚虹劍。    沈灝臉色一沉。    那兩指之力仿佛千斤,他內力運功驚虹劍竟然紋絲不動。    兩人相持不下,驚虹劍身開始微微顫抖,繼而發出輕微吟哦。    蕭方笑道:“主子若再不放手,驚虹劍就要斷嘍。”    話音未落,蕭方已忽然抬手,一條紅綾嗖的一聲往沈灝麵部射去,沈灝隻得棄劍躲避。蕭方紅袖翻滾,那紅綾在空氣中摩擦的嗡嗡作響,所到之處,竟然形成風刃,掛著人偶的繩子紛紛被割斷,人偶頓時掉了一地,沈灝不見其蹤。    蕭方笑吟吟的捏著驚虹劍正要收起,沈灝此時卻揚手一揮,空氣陡然波動,天空中隱隱有一股膨大的罡氣直逼蕭方麵部。蕭方臉色頓時凝重,左手一揚,紅綾卷上大堂中梁,輕盈飛起。    “主子,您原來已練到了‘手劍’的地步。”蕭方笑著說,“哪又何必再執著這驚虹劍呢。哎呀,您可真是討人厭,竟然都不告訴小人,小人也好為您祝賀一二。”    沈灝右手垂在身側,緩緩走到正中,仰頭看著仿佛人偶般在大堂中飄蕩的蕭方,道:“你我之間,何時開誠布公的說過一句真話。”    蕭方笑道:“有啊。小人要為奴三年,伺候主人,就是真話。”    沈灝冷笑一聲。    蕭方已翩翩落在他的麵前,跪拜下去,那丹鳳眼笑彎彎,道:“主子,小的對您,可真是一片真心啊。”    “真心?”沈灝咳嗽了一聲,嘴角流出一絲鮮血,他抬手擦去,道,“你毒尊的真心,還真是蝕骨傷神,消受不起。”    蕭方吃吃笑著:“主子別再動手了。小的下的這毒,是跟著您運功愈來愈厲害的。”    “你何時下的毒?”    蕭方眼珠子一轉道:“主子還記得我是否身上總有一種淡淡的香氣?”    盟主想起了兩人在秦嶺山間騎馬奔馳時,在蕭方身上聞到的那一股幽香:“原來是那個。”    “那玩意兒叫做‘仙人醉’,單獨那一味毒藥自然是不能讓您現在才發作。”蕭方指了指自己的淚痣,“您剛不是擦掉了那人偶的淚痣麽?那便是藥引子。如此一來,您這毒,就逃不掉了。”    沈灝隻覺得胸口悶痛,“哇”的一聲,一口血吐了出來,他踉蹌兩步,扶住柱子,抬眼昏昏沉沉的看著蕭方。    蕭方沒有笑。    甚至沒有表情。    這時候的他,倒真的有兩份與慕容春光神似之處。    或者扮演慕容春光時候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沈灝不明了。    他想或許自己從未曾看透過這個人。    蕭無淩心裏在想著什麽,想惦記著什麽,從來沒有知道。    他就像是一杯沙漠裏的毒酒。    喝也是死。    不喝也是死。    沈灝暗自歎息,接著便慢慢的陷入了深深的黑暗。    再清醒的時候,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他聽見有水滴的聲音,睜開眼睛,周圍一片黑暗,試著動了動四肢,四肢無法動彈,還微微的傳來刺痛的感覺。    “滴答——”    接著過了許久。    “滴答——”    又是一聲。    水似乎滴落在粘稠的東西上,故而滴答聲很沉悶。    也不知道是過了多久,這樣滴了五十多次,沈灝想起了蕭方那段瘋狂淒厲的話:“主子,待到那日,我便定用上等的汾酒來襯您的血,用千年寒冰封存您的軀體。將您放在幽穀之中,翡翠之間,無人能尋得的秘境之中。隻有小的一人,隻有我,能與您日日相伴,同眠同醒。慢慢的……慢慢的……揉為一體。”    他猛然意識到,這不是水聲,而是他的血滴從身體裏流出滴落的聲音!    “滴答——”    從來沒有害怕過的沈灝,在這片永寂般的黑暗裏,突然有意思異樣的情緒。    “滴答——”    不知道唐刻他們如今怎樣。自己雖然從來不在乎這些人,也甚少關心他們的安慰,此時此刻,卻不由得想到他們。    “滴答——”    身體越來越冷。    “滴答——滴答——”    也許就這麽死了,也不無可能。        第44章 願賭服輸        手指所能觸碰的極限,都是冰冷的器物,仿佛是銅鑄,他試著喊過一兩聲,沒有回音,所處空間應該極小,卻並不窒息悶熱,應有出口。    手腕似乎是被扣了帶著倒刺的枷鎖,有一處按著血脈,才刺的流血不止。    沈灝在黑暗中被鎖的筆直,血液緩慢滴落,體內的毒雖已感覺不出,卻依然讓他覺得周身虛弱。時間一久,恍惚中,沈醉隻覺得自己能感覺到周身冰冷起來。    如此迷迷糊糊,睡睡醒醒,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他卻並不覺得餓。    隻覺得虛弱。也許是有人乘他入睡後,給他灌了稀飯之類。    沈醉也不知道為何,如此性命攸關的時候,他竟然還能想到這些。    過了許久許久,隻聽見“嚓”的一聲回響,身側一塊兒圓形銅壁移開,盟主眨了眨眼,半天才從刺眼的光線中,瞧見含笑的蕭方。    “主子,您醒了。”蕭方道,“可想吃點兒什麽,小的為您準備。”    沈灝舔了舔幹裂的嘴唇,沙啞道:“都已經如此境地,你就別再叫我‘主子’了,聽起來別扭。”    蕭方抬袖掩麵,吃吃笑了兩聲:“主子,小的可是賣身三年為奴啊。您這麽說,豈非折煞小的了。”接著哀怨看他:“主子,小的是真心為奴,您就是不信。”    沈灝不知道為何覺得十分滑稽,忍不住就哈哈笑了起來:“好好好,蕭方,你真是厲害。”    蕭方也不多嘴,隻看著他。    沈灝咳嗽兩聲問道:“我這是在哪兒?”    “陰間八方銅爐裏。”蕭方道,“小的已經得齊‘七大恨’,隻要用主子這鮮血,匯聚鼎底,以‘慈悲卷’為經,唱誦七七四十九日,便能得到七大恨的精髓,服用這精髓,便能活死人。小人的早衰之症自然痊愈。”    沈灝默默聽完,也沒有多說,隻是長歎一聲,閉起眼睛。    “主子不生氣?”蕭方好奇問道。    “你我本就是各取所需,既然中了你的暗算,自然願賭服輸。”沈灝閉起眼睛回答,“況且,若能救你一命……我便是死了,亦心甘情願。”他聲音低沉柔和,透露出幽幽的情愫,蕭方聽完,臉上的笑靨淡了。    過了一會兒蕭方又笑了。    “主子,這世間,人人皆為一己私欲,若不為己,天理不容。為了蕭方一條命,要讓你忍受這四十九日酷刑。真對不住了。”他這話說得十分認真,是從未有過的鄭重其事。    說完這話,他在三人多高的銅爐外那平台上,掀開衣袍,恭恭敬敬的跪下去叩了三個響頭,道:“謝主子救命之恩。”    說完站起來,也不管沈灝還要說什麽,徑自合上了爐門。    那銅爐奇大無比,三隻爐腿兩人幾不可合抱,爐身高十丈,蕭方從台階上走了十幾級才落到爐腳低端,隻瞧見,大大小小八個爐身從上到下,連成一串,最上麵那個爐子裏乃是沈灝。因此乃叫做“八方銅爐”。    有鮮血從銅爐底端落入下一個稍小一些的銅爐內,一個接一個,慢慢滲透,每一層爐子裏都放著一件“七大恨”的寶物。    待過完七七四十九日,蕭方便可從最下端最小的爐子內取出七大恨精髓服用。    蕭方已換了那黑色勁裝,銀白長發披散身後,大紅色長袍迤邐拖遝,甚為華麗。他站在“八方銅爐”前許久,摸著身上這衣服,若有所思。    “尊主。”江小花不知何時已經跪於蕭方身後,道:“瓊三郎已被我等擒拿,在外麵大殿等候處置。”    “知道了。”蕭方答道,轉身往外走,行至門口,複又回頭看了一眼這巨大銅爐。    “走吧。”他垂下眼簾,低聲道。    “醉生夢死”殿內人偶早已消失,大殿窗戶門欄四開,陰鬱氣息一掃而空,殿外殿內,站了近百名筆直挺立的無量教眾,何獨舞站在殿外,見蕭方來了,便抱拳行禮道:“屬下何獨舞,拜見尊主。”    “別行虛禮了。”蕭方道,“瓊三郎呢?”    何獨舞側身讓開,一指殿內躺在地上渾身刀傷泥汙的瓊三郎,道:“果不出尊主所料,雷晃與六扇門中之人結集陰間之外後,瓊三郎部眾便已警惕,僵持兩日後,我攜人先裝作六扇門之人襲擊陰間教眾,又裝作陰間之人殺了幾個捕頭。雙方果然中計,全力開戰後,還調來了許多奇能異士,終於破了陰間。瓊三郎大敗,逃跑之時被我捉於草原附近。他已喝了尊主放了藥引的巫族血液,早就上了癮,一路上毒癮難耐,連武功都廢的差不多了。”    蕭方點頭,突然又問:“唐刻等人呢?武林盟主的舊部可都安好?”    何獨舞訝異蕭方竟然問起此事,半天才答道:“隻是受了些輕傷,精神不濟。朱王爺也無事,回了京城。”    “好。”蕭方道。    他幾步上前,看了躺在地上萎靡不正的瓊三郎一會兒,突然一把抓住他的頭發拽起來,臉色冰冷。    “沈濤,我問你。”蕭方用一種極為冰冷的口氣說,“你把蕭豔陽藏到哪裏去了。”        第45章 父子仇深        瓊三郎虛弱睜開雙眼,朦朧看蕭方一眼,嗤笑道:“原、原來……原來如此。”    蕭方挑了挑眉。    “你說的……什麽蕭豔陽,可是當年的蠻夷後代,後來當了大將軍的那個蕭豔陽?”瓊三郎問。    “正是。”    “我不知道。”瓊三郎道。    “你當真在戲耍我。”蕭方說,卻不見氣惱,隻是彷佛在陳述一個事實,“我這個人素來耐心不好,也最討厭人耍弄。當年你從昆侖山下來,到了青海,如若不是有人給你指路,你怎麽知道陰間如此偏僻的秘境?”    蕭方冷冷的微笑,道:“沈濤,你以為他給你指明陰間之路,又教你飲用瓊族血液,把你變成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就是為你好?嗬嗬……你不過是他進入陰間的一個工具。被人甘心利用如此多年,竟還在護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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