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灝隻覺得分外熟悉,抬頭看去,隻見之前那鐵頭怪扶著雷晃便走了進來。 雷晃比前日記麵色還要蒼白,兩眼血絲,不住咳嗽,在首席坐定,道:“建安,把朝廷的嘉獎狀拿來。” “公子,在此。”鐵建安已將一個紫檀匣子遞了上去。 雷晃邊咳嗽邊打開那盒子取出了帛製卷軸,攤開道:“沈灝前……咳咳咳……” 蕭方已經上前,柔聲道:“雷大人,您身體欠佳,便略過誦讀吧,這嘉獎狀我家主子讓我待他領取。” 雷晃點頭,又咳了一會兒,倒讓人擔心他把肺都咳了出來,他這才緩了口氣:“建安,把那一千兩賞銀也一並給了沈盟主吧。” 鐵建安應了聲“是”,提了拎著的一口箱子,放在沈灝腳邊,那箱子悶沉,放到地上還發出“砰”的一聲,蕭方打開箱子一看,還真是一千兩銀子。這鐵頭怪力氣還真是大。 沈灝瞧了一眼銀子,抱拳道:“多謝雷捕頭親自前來。” 雷晃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角,虛弱的看他一眼,道:“不客氣,褒揚正義,本就是我份內之事,何況沈盟主做的事,乃是除了武林一大惡,這世上能有這種膽魄之人,還沒有幾個。” 沈灝抿嘴微笑不語。 果然,雷晃還有後話,他坐直身體,眼光突然銳利如箭,緊緊盯著蕭方,聲音也冷了下來:“那麽現在,沈盟主願與我一起,為天下再除一大惡麽?” 沈顥皺了眉頭:“雷捕頭,蕭方自跟隨我一來,已多有悔改之處。難道他就不能將功補過,洗心革麵麽?”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蕭無淩就算是現在已有悔過,做過的事情卻不能逃脫。盟主您應該聽過,法不容情。”雷晃不為所動,“建安。” “公子。” “我以‘關中捕頭’身份命你,速將人犯蕭無淩,捉拿歸案!” “是。” “且慢。”沈灝上前一步,伸手擋住鐵建安去路。 “盟主,你真要與朝廷為敵?”雷晃問。 沈灝抬眼,平靜反問:“雷大人真的捉拿蕭方?” 雷晃搖頭:“那我們便沒什麽可說的了。我隻能將您一並拿下。” “主子。”沈灝身後一直沒有開口的蕭方突然道,“主子您無須為了我這般犧牲。雷捕頭,蕭無淩自願伏法,請您綁我去關中罷。” “蕭方,你……”沈灝皺眉。 蕭方連忙止住他下麵的話,隻低聲道:“主子,您乃是武林盟主,若因小人之事累了您的名聲,前麵所有事情不都成了泡影。那麽小人這麽久的種種努力,豈非前功盡棄?” 蕭方這番話句句有理,讓沈灝難以反駁。 一時沉默。 “建安,把他銬了!”雷晃立時扔了鐵鐐給鐵頭怪,鐵建安遂拿了手銬腳鐐將蕭方上下銬住。 沈灝在一邊看著,神情平和,看不出心思。 隻瞧見蕭方動了動手足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又扭頭衝他一笑:“主子莫要擔心,蕭方去去就回。還請主子一人前去鬼國幽都。路上艱難重重,請主子小心為上。” 沈灝還未答話,蕭方便已經被鐵建安牽了出去。 他便站在門口。 瞧著那抹紅色消失在街道遠處,折回前廳,幾個管事的還在等待,見沈灝魂不守舍的回來,期期艾艾問道:“三爺,這、這怎麽回事兒啊?” 沈灝搖頭。 主事們又道:“那、那這一千兩銀子?” 沈灝看也不看,直接進了後院:“你們拿去分了吧。” 那邊沈灝仿佛悵然若失,這邊蕭方則還是一臉笑意跟著雷晃二人離開行館。 雷晃竟也不曾回到官府,攜鐵建安與蕭方二人直接出了漢水渡口,又複回到秦嶺之中,隻是這次行程直奔長安而去。 行了大約三十餘裏,已經天黑,幾人在林中安頓,雷晃因為身體狀況不佳,早早睡下,鐵建安在遠處巡視,隻有蕭方一人手腳拴在樹上,靠著大樹發呆。 “尊主,待我們幫你偷來鑰匙,便可以逃脫。”樹上傳來江小花的聲音。 蕭方搖頭:“不。我不走。” “為什麽?”江小花驚訝道,“尊主難道想被判刑斬首嗎?” “哈哈哈。”蕭方大笑,“哪兒那麽容易?” “尊主,你此次出山本為了沈灝,這如今卻被雷晃捉住,可是有什麽其他目的?”這次的聲音是何獨舞。 蕭方頷首:“正是此意。” “不知毒尊可否告知屬下?” 蕭方略微思索後緩緩道:“沈灝與我種種碰撞,對我應是已少了敵意,多了幾分情誼。隻是這情誼還不夠……我暫時離開他身旁一會兒,讓他慢慢回味之前眾眾,便能成熱打鐵,讓他對我的情誼多上一重,所謂‘小別勝新婚’嘛。” “切。”空中傳來江小花低聲抱怨。“有必要嗎?“ 蕭方裝作不曾聽見,臉上揚起了一個極冰冷的笑,他用一種不帶感情的聲音,冷漠回答:“有必要。極有必要。在入陰間之前……沈灝必須……心中有我。” 江小花在樹梢間聽得渾身起了雞皮疙瘩,他小聲對何獨舞道:“尊主分明就是要讓沈灝做什麽事情。隻是沈灝心中有他,難道尊主就能獨善其身?” 何獨舞瞧著下麵的蕭方,若有所思道:“正所謂,當局者迷啊。” 下卷 九重天 第37章 他山之石 雷晃自小身體便極弱,能活到這麽大,甚至算是個奇跡。 然而他卻毅然習武,考上了武狀元,更成為威震川陝的關中總捕頭,不得不說更算得上是傳奇中的傳奇。 這許多年來,有人說他鐵麵無私,亦有人說他冷血無情。隻是究竟是哪一種,雷晃本人並不在乎,他知道自己活不長久,甚至危在旦夕。這世上又有什麽,比死亡更讓人焦心呢?相比較之下,一切都黯然失色。 早晨的時候,天氣轉涼,他是在撕心裂肺的咳嗽中醒了過來,鐵建安焦急的扶著他道:“公子,可還安好?” 雷晃虛弱搖頭:“無事。” 接著一碗苦澀的藥汁便端到了他的麵前,無奈接過,他歎氣道:“建安,若是有一日早晨你能不端著藥來請早,我會更加高興。” “公子恕罪。”一如他抱怨後的每一個早晨,鐵建安一板一眼回答道。 雷晃忍不住笑了:“罷了。那毒尊情況如何?昨夜沒什麽動靜吧?” “在帳篷外鎖著,公子待太陽出來,霧氣散了去看看,免得受涼。” 雷晃點了點頭,捧著那碗苦澀藥汁,默默吞了下去,又等了一刻鍾,陽光已經燦爛,他隨穿上狐裘外衣,攙扶著鐵建安,走了出去。 他發現,原來今日早晨,這裏最痛苦的並非他。蕭無淩側臥於燃盡的篝火旁,渾身發抖麵無血色,連嘴唇都泛著青紫。 雷晃大驚,上前為其把脈道:“毒尊,你怎麽了?” 摟著雙臂不住發抖的蕭無淩睜眼含笑看他,卻並不答話。 “可是中毒?” “聽說久病成醫……雷、雷大人,何不專心把脈?”蕭無淩說話時牙齒不停磕碰,似乎冷到了心底。 雷晃轉身對鐵建安說:“去,先把帳篷裏我那氈皮毯子拿出來。” 待鐵建安應聲而去後,他方又專心診斷。 過了一會兒,他已經微微皺眉。 “毒尊,你體內的子母金蠱是何人植入?”說話之間,雷晃已將毯子從鐵建安手裏接了過來,給蕭無淩裹上。 蕭無淩似乎好轉了一些,閉著眼睛喘氣:“我自己。” “你自己?” “是啊,就是我自己。” “天底下怎麽會有這麽傻的人?”雷晃詫異。“子蠱母蠱永不分離,離母蠱一百步即如生離死別,離母蠱一日則子蠱便要穿腸而出。你武功高強,又怎麽會把這樣的邪物心甘情願的吞下?難道是你們無量教的規矩?” 蕭方艱難抬眼瞥他,笑道:“雷大人,怎麽,你還沒看出,這母蠱在何人手中?” 雷晃細細一算,更為詫異:“難道是沈灝?你、你這又是為了什麽?” 蕭方在毯子緊緊縮成一團。 “人都說,子蠱受製於母蠱,母蠱為利器,子蠱為驅使。然而若為人所用,母蠱又何嚐不會受製於子蠱?服用母蠱之人,必定會處處受限。最終倒成了真正的傀儡驅使。” 雷晃因這段顛覆常理,別有圖謀的陰邪話語皺了眉頭。 “那沈灝服下了母蠱?” “哈。”蕭方突然笑了,搖頭歎氣無奈道,“這就是我整盤計劃最失利之處。沈灝沒有服用母蠱。所以受苦受難的,自然隻有我。不過這樣也好,以後也不用擔心……”他突然截了話頭。 蕭方頓了頓又道:“自然,雷大人,您心裏是明鏡一般,若再過個把時辰,我還不能回到沈灝身旁,便會七竅流血而死。” “我還疑惑你為何會如此順服被拘,原來你早有預謀。”雷晃的聲音頓時冷了下來。“隻是你這樣的魔頭,捉住便是,死活不計。” 蕭方哈哈笑了:“雷大人此言差矣。我蕭某確實料得你必須送我去豐都與沈灝匯合。然而卻另有原因。” “說來聽聽。” 蕭方一字一句道:“瓊三郎未死。” 雷晃淡然道:“此事我早已知曉。” 蕭方又嫣然笑道:“瓊三郎劫持近五十人為人質,押往豐都,又脅迫平南王,如今亦在人質之列。現今荒郊野外,雷大人自然收不到聖旨,若再行得兩日,到了長安,雷大人就算拿著我的屍體上交,卻耽誤了營救朱王爺的時機,那怕是砍頭的罪呢。” 雷晃看他半晌,突然笑道:“毒尊你想的太多。我身為關中捕頭,自然要送你去沈灝身邊,免得你丟了性命。” 蕭方擺手:“慚愧慚愧,竟然還要讓雷大人一路護送。蕭方實在是惶恐。” 雷晃道:“若能救出朱王爺便是大功一件,若有要求,我定盡力滿足。” 蕭方似乎等的就是這句話,頓時道:“好,雷大人既然有這話,那蕭方不客氣了。” “請講。” 蕭方一伸手,狐狸般笑道:“請雷大人把號稱可以‘躲閻王,逼小鬼’,佩戴可不上生死薄的‘豐都石’贈送於我。” 聽到此話鐵建安已怒,沙啞道:“豐都石乃是公子保命之物,怎能交給你?” 蕭方笑著回頭去看雷晃:“雷大人怎麽看?” 雷晃倒是平靜,反問:“你怎知這石頭在我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