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青辭一夢醒來,如隔三生,映入眼中的是那雕工精細的花梨木床頂,和披灑而下的淡青色帷帳,身下是厚軟的錦緞床褥,空氣中還彌漫著熟悉淺淡的沈水香和墨香,除卻窗外傳來的清婉鳥啼與潺潺細流之聲,四周的一切都悄然清淨,就連偶爾傳來的腳步聲,都輕微得如履塵埃。這是他在玉府中的寢屋,坐落於最清幽雅致別苑,恍若多少年來的每一個清晨,都是這般安然地醒來。莫非之前的一切,都隻是一個虛無的夢境?他緣何……會做這樣荒唐的怪夢?夢見三弟年莘做了匪頭也就罷了,竟然還……玉青辭低不可聞地歎息,頭腦與腹中就開始隱隱作痛。“二公子,您可醒了……”隨侍多年的書僮墨殊與侍女流嵐,一個白淨斯文,一個溫婉可人,宛若一對金童玉女一般地立於床前,雖然皆麵露喜色,但聲音依舊恭謹輕微,恪守禮數。墨殊上前將他扶坐起身,為他整理衣衫,流嵐則朝門外招了招手,幾個端著茶水與漱洗器具的侍女便悄無聲息地魚貫而入,垂眼在床前站成一排,屈膝行禮。流嵐輕挽綾袖,露出雪白的皓腕,用藥草與花露煎成的溫水蘸濕手巾,一邊輕輕為他擦臉,一邊柔聲勸道:“二公子麵色有恙,可要請大夫過來瞧瞧?”玉青辭微微搖頭,仍在半夢半醒似地,在墨殊與流嵐的侍奉下,起身下床,洗手漱口,束發更衣。墨殊為他撫平衣上的每一絲波紋,又係上玉帶以後,便指著流嵐捧來一個托盤問道:“公子,今兒個要佩哪一塊?”隻見那繡著雲紋的錦緞上,整齊地擺滿了一排瑩潤通透的玉佩,青白紫墨,各種色澤,各式紋樣,玉青辭掃了一眼,隨手指向從小就佩著的那塊蓮紋青玉,卻又突然怔住了,隻因那青玉佩旁邊,還多出一塊一模一樣的白玉佩,上麵還鐫了兩個字──年莘……墨殊隨著他的視線望去,在一旁低聲解釋道:“這是昨夜狄將軍送公子回來的時候,公子身上佩的新玉,沒想到,竟然還刻著三公子的名諱……”玉青辭身形一晃,如遭雷擊!年莘,玉佩,狄夜長……那、那竟不是夢,而是真真切切發生過的荒唐事!慌亂之中,他再顧不得許多,一把抓住墨殊問道:“狄夜長了?他此刻人在何處?!”一向溫文爾雅的二公子,竟然如此失態?墨殊微微吃了一驚,但還是極力鎮定地回話:“回、回公子,狄將軍他此刻正在前廳,隨丞相與大公子在……”話未說完,玉青辭的身影已然匆匆離去,衣袂紛飛,轉眼就消失在了門外。玉府的前廳正堂,此刻正賓客雲集,談笑之聲絡繹不絕,青龍縣的大小官員及有頭有臉的大戶均齊聚於此,攜著精心準備的厚禮,隻為能在衣錦還鄉的白丞相跟前恭維兩句,混個臉熟。想那白杳白丞相,當年隻是一介落魄窮書生之時,有誰曾把他放在眼裏?誰又能料到他能有飛黃騰達的今日?如今也隻能亡羊補牢,使勁渾身解數來溜須拍馬,阿諛奉承了。好在宰相肚裏能撐船,那白丞相對這些往日的輕慢之輩倒也心平氣和,極盡敷衍。但見他紫袍玉冠,正襟危坐,一舉一動都比以往平添了幾分官威,那眉目周正得如同廟裏的佛像,加之那微睨的眼中,眼波飄渺流而不動,喜怒不形於色,反倒令人惶恐地琢磨不透,他心頭到底在思量些什麽。正在這表麵波瀾不驚實則暗潮洶湧之時,外麵突然傳來一聲通報:“青龍縣縣令,玉青辭玉大人求見!”偌大的廳堂內,刹時安靜了下來。隻見一個頎秀的身影匆匆出現在門外,那白丞相的得意門生,親傳弟子玉青辭,麵色蒼白,也未著官服,渾身素雅得有些過於簡慢,邁進門後掃了一眼上座的白丞相,最後視線卻停留在了端坐於丞相右下首的狄將軍身上,竟沒有行禮,就徑直邁過去一把抓住狄夜長的肩臂,氣息不穩地急急質問道:“狄將軍,你、你把伏龍山的人,都怎樣了?!”狄夜長已然身著戎裝,豐神俊朗,不複之前的狼狽,抬眼看著他,目光鎮定而又冷靜,“玉大人不必擔心,自然是悉數鏟除,不留餘孽了。那匪頭罪大惡極,斬下的頭顱已然懸掛在城牆上示眾,多虧了玉大人以身犯險,裏應外合,狄某才得以剿匪成功,青龍縣的子民從此都不必再擔驚受怕了……”話音未落,玉青辭已是臉色煞白如紙,身形不穩,顫抖著張開薄唇,卻沒能說出話來,眼前一黑,如玉樹將傾地栽倒下去,狄夜長忙伸手一扶,最終讓他暈厥在了自己懷裏。那生龍活虎皮糙肉厚的青天霸,連捕獸夾子也困不住的蠻牛,年莘……三弟……還有伏龍山數百口人的鮮活性命,就這般一夜之間,沒了嗎?!作家的話:青天霸大吼道:“年糕,i will be back!!”(被踹飛,化作天邊的流星!)大boss丞相總算是出場啦,撒花第十五章 並蒂蓮開?移情!“年糕……給老子生個兒子吧,啊?要個結結實實的大胖小子,你教他念書,老子教他打架,能文能武,天下無敵,多牛掰啊……”“恭、恭喜玉大人,這是……喜脈啊!”“有,當然有!老子最正經的心願就是,讓你趕緊給老子生個大胖小子,傳宗接代!這算正經了吧,啊?哈哈哈!”“玉大人不必驚慌……上任老寨主一直沒有子嗣,故而費盡心思搜尋生子秘方,可惜……索性將這藥方與山寨一起傳給了當家的,據說不僅能使不育的婦人產子,就連男子也……”“嘖,好甜哪,有酸梅湯的味道……好寶貝,你該不會是……害喜了吧,啊?”“玉大人,喝完藥以後好生歇著罷,養胎一定得當心,千萬莫要再輕舉妄動了……在下這就去告訴當家的,他一定會樂瘋了的……”“玉大人不必擔心,自然是悉數鏟除,不留餘孽了。那匪頭罪大惡極,斬下的頭顱已然懸掛在城牆上示眾……”……玉青辭的腦中一直有幾個熟悉的聲音,在不斷交錯回蕩著,猶如被幾把鈍刀在慢慢廝磨,令他頭疼欲裂,又心如刀絞,不由得在混沌之中,倉惶開口喚道:“年莘……年莘……”然而,卻並沒有人在他耳邊吵吵嚷嚷地回應,死皮賴臉地喚他“年糕”,“親親大老爺”……而是一個溫和而又焦急的聲音,在低聲喚著他的幼名,不斷安撫道:“年蒿,沒事了年蒿,三弟隻是出去玩了,很快就會回來的,大哥一定去幫你把三弟尋回來……”仿佛又回到了小時候,年莘剛走失的那段時間,每每他哭鬧著要年莘的時候,大哥都是這般將他抱在懷裏,輕拍著他的背安撫他的……玉青辭的眼淚終於滑落下來,將頭埋進大哥那久違的溫暖的懷中,繼續閉著眼喃喃低語:“大哥……大哥,年莘……就在城牆上,快去、快去把他……接回來……”玉家大公子玉長揖,眉目與二弟玉青辭有七分相似,雖不及二弟那般俊雅靈秀,卻也有幾分溫潤的韻致,原本應是日月同輝的光彩,隻可惜曾不慎因燙傷而毀容,即使用盡化腐生肌的靈丹妙藥,右邊的小半張臉,依然還是膚色斑駁地泛著淺紅,若不是有長長的鬢發遮掩,咋一看有些駭人。眼看著自打懂事以後就一直清冷孤傲的二弟,竟又如此無助地靠在自己懷中流淚,玉長揖心疼得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隻得像兒時那般繼續安撫他:“好,大哥這就讓人去把他接回來……年蒿乖,莫哭了啊,把眼睛哭腫了,三弟回來該不認得你了……”侍立在一旁的墨殊與流嵐,見此情形,都不由得偷偷拭淚。自從二公子被土匪劫走以後,老太爺和剛進門的少夫人都一病不起,整個玉府都天塌地陷,陷入一片愁雲慘淡。而玉家大公子玉長揖,自從在幾年前的那場大火中,痛失愛妻與未出世的愛子,後來又因不慎燙傷而毀容傷身,從那以後就一直一蹶不振,雖然仍是待人溫柔敦厚,但終日將自己關在佛堂裏抄經祈福,不問世事,不理家務,更別提與外人多做接觸。若不是此番二弟遭劫,老父與弟妹病重,玉家上下無人支撐,他也不會迫不得已重新出麵,獨自一人在悲痛之中咬牙支撐著,極力操持打點著一切。如今好不容易盼到二公子平安歸來,沒想到,二公子卻又魔怔了……就連青龍縣最好的大夫,為玉家二公子診脈時也麵色古怪,支支吾吾地說不出病因來,隻道他是驚嚇過度,導致脈象紊亂,唯有安心調息休養,待脈象恢複平穩過後方能再做診斷。守在房裏的下人,無不將心思放在了那神智不清的二公子身上,唯有負手立於床前的白杳白丞相,看似神色端凝,其實幽深難測的視線,卻一直像魚戲並蒂蓮一般的,在那眉目相似卻又風姿各異的玉家兩兄弟之間遊移……最終微微俯下身去,一手放於玉長揖稍嫌瘦削的肩上,一手去輕撫玉青辭那布滿淚痕的臉,沈聲勸慰道:“長揖不必太過傷神,本相已遣人快馬加鞭,趕去京城請那專治疑難雜症的太醫,定能將青辭的病治愈。”玉長揖摟著神智不清的二弟,不太自在地縮了縮肩膀,紅著眼睛向他頷首致謝:“多謝丞相,此番二弟能平安歸來,也是多虧丞相搭救,丞相的大恩大德,玉家上下沒齒難忘,定當鼎力相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