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了一下,難道我的臉上寫著“男寵”兩個字,還是我的衣服上有長信宮的標誌,我摸摸自己的額頭,又看看自己的袖子和下擺,確定並沒有什麽特殊的標誌啊。  “在宮裏能穿便服的隻有陛下和長信宮的小主。我雖然沒有見過陛下,但陛下是冠世美人,聽別人說凡是見過陛下的人不論男女都會像被勾了魂一樣。你……”  他用那雙明亮的大眼睛瞄了我一眼,然後又低下頭去。  “雖然你長得很俊俏,但我也沒丟魂,說明你不是陛下,那一定是小主了!”  這孩子倒是可愛,本來抑鬱的心情因為他的話有些好轉。該是新進的宮人吧,竟然叫我小主呢。那雙明亮的大眼睛像一股清泉讓人覺得很舒服。  “你倒是聰明!你也別叫什麽小主小主的,叫我修離吧,你叫什麽名字?”  “恩,我叫杜蘅。”  “杜蘅。”我略一沉吟,“無限別離生杜蘅,很不錯的名字。”  “啊,真的嗎?這是村裏的教書先生給取的名字。”  杜蘅的臉上露出愉悅的表情。  “呃,我有些餓,你是在禦膳房當職的麽?可以給我找些吃的嗎?”  “恩,我是給徐師傅做下手的。啊,你等我一下。”  說著便跑開了,還真是個孩子呢。  杜蘅很快便回來了,手上提著個小小的食盒。  “喏,給你。這是今日徐師傅得的賞賜,他不愛這些便給了我。你要是不介意就拿去吃吧!”  我接過食盒打開,裏麵是一隻紅油鴨子,紅色的鴨皮上閃著晶瑩的油光,柔嫩的鴨肉用刀割成小塊卻依然保持著鴨身的形狀。我迫不及待地拿過筷子便大塊朵頤起來,完全不顧杜蘅驚訝的眼神。  “其實……其實我聽傳膳的小順子說過,小主們的食物是有特殊規定的。”  杜蘅低著頭輕輕地說,  “雖然都是很有營養的東西,但每天吃會有些受不住的。”  “恩……恩……就是……就是……”  還是杜蘅體諒人,我說長信宮的人怎麽個個都體態輕盈,宛如弱風扶柳呢,八成都是給餓的吧。  “你以後若是想吃東西就來找我吧,我可以給你準備食物的。不過這兒就別來了,徐師傅的荷葉酥是專門給甄貴妃準備的,別的宮妃都很少能吃到呢。被發現的話就不好了。”  我停下來瞪大眼睛看著他。  “哇,杜蘅你真是天使!”  被我突然衝過來想要抱他的動作嚇到,杜蘅倒退了好幾步。  “其實,其實這也沒什麽。不過天使是什麽?”  “呃,天使就是像杜蘅這樣善良可愛的人啊。”  一激動就把現代的語言說出來了。杜蘅被我一誇倒臉紅起來,也就不再追問。他要是尋根究底起來,難道我要告訴他天使就是長著白色翅膀的生物?不過他會不會又問我什麽是生物呢?呃。  我回去的時候陸子言床上的帳子已經放下來了,大概是睡了吧。我輕輕走向我的床,將裝荷葉酥的袋子放在床邊的小櫃子裏。  突然聽到一聲輕輕的歎息,我吵醒他了麽?我打消了去隔間梳洗的念頭,乖乖在床上躺下。  第二日,等送早膳的宮人走了後。我便拿出昨晚的袋子。  “以後晚上不要在宮裏亂逛了,出了事也沒人能幫你。”  陸子言突然冒出這句話,讓我手上的動作停頓下來。昨晚他不是睡著了麽?  “你是在關心我嗎?”  “哼!誰關心你了,我隻是不想這間屋子裏又換陌生人進來。”  陸子言扭過頭去不再看我。他是在說我已經不再是陌生人了麽?我的心竟因這句話雀躍起來。  “喏,嚐嚐這個。”  我拿出袋子裏的荷葉酥遞給他。  “你昨晚出去就是為了這個?你的膽子真不小!”  他驚訝地看著我。  “嗬嗬,”我幹笑兩聲。“其實我還認識了一個叫杜蘅的小太監,他還請我吃了一隻紅油鴨子,不過我好久沒吃肉了,就沒給你留。”  “哼!誰稀罕。”  我在心裏抹了把冷汗,總算混過去了。我想如果我告訴他這是荷葉酥的話,估計他要說我找死了。  “你快嚐嚐吧,雖然冷了,味道還是很好的。你老是吃一些流體食物,胃遲早會萎縮的。”  似乎被我真誠的語氣觸動,陸子言接過荷葉酥放進嘴裏。  “這是什麽糕點?味道很好。”  “啊,它叫綠豆糕。”  我心虛的應道。  自從那日之後,我和陸子言的關係有了微妙的變化,雖然還是對我冷冷的,但是偶爾也會應我兩句。這讓我想起了七歲那年遇到的那個小乞丐,我和他的關係也是從一塊荷葉酥開始緩和的呢,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  我隔三差五去禦膳房找杜蘅一次,當然都是在過了晚膳的時間。杜蘅是個單純的孩子,不過我看的出他很寂寞,他那樣的性格與這腐朽的宮殿格格不入。  我很樂見他對我的依戀,偶爾也會教他識字。當杜蘅學會寫自己名字的時候,竟像個孩子一樣在院子裏跑著轉圈。看到那樣歡愉的他,我也忍不住開心起來。  蓮殤  今日算是實戰演習,所以教習的地點選在禦花園的一處水榭裏。  宸宮雖然古老腐朽,但它卻沒有失掉一個皇家園林該有的端莊和美麗:左右一望,皆紅色宮牆,或用薔薇木點綴,或用幾棵竹子裝飾。下麵虎皮石,隨勢砌去,假山林立,苔蘚成斑。  兩邊翠竹夾道,藤蘿掩映,其中微露羊腸小徑。往前一望,隻見佳木蘢蔥,奇花閃灼,一帶清流,從花木深處曲折瀉於石隙之下。  再進數步,漸向北邊,平坦寬豁,兩邊飛樓插空,雕欄繡檻,皆隱於山。所以當教習嬤嬤口若懸河地講解著在狹窄的小徑上應如何向陛下行禮時,大家的思緒早已飄飛到亭外的美景上了。  “快看,是陛下走過來了!”  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於是大家的眼光都集中到了聲音的方向。  在水榭旁邊的□裏走來一人,身材頎長,膚如凝脂,肩若削成,延頸秀項。一雙黑曜石般的狹長眸子深邃地仿佛能將人吸進去。青絲綰於象牙鑲金的發冠中,露出光潔的額頭。一身明黃色繡五爪金龍的皇袍更襯其尊貴無雙。世上竟有這樣美到極致的男人,我想美貌被載進正史的潘安見到這個人也會自慚形穢吧!  他的旁邊跟著一位嫻靜柔媚的女子,身著龍鳳描金宮裝,頭插玳瑁流蘇,雲髻峨峨,明眸善睞,皎皎兮如輕雲之蔽月,飄飄兮如流風之回雪。從宮裝的品級看,她應該就是當朝寵妃甄潔兒了吧,當年那個任性跋扈的野丫頭如今竟出落的如此美麗。  他們身後跟著十數個容貌清麗的宮娥和隨侍的太監,浩浩蕩蕩一群人朝這邊走來。  不過,就算聖睿帝再怎麽美,這些人也不用這副表情吧!還真和杜蘅說的一樣,仿佛被勾了魂一樣,其實我不否認剛才也被他的容貌怔住。  直到教習麽麽幹咳一聲,眾人才驚醒過來,向走近的聖睿帝跪下。即墨辰依舊目空一切的朝前走去,仿佛這一亭子的人不存在似的。  或許在那位驕傲的帝王眼裏不曾容下任何人。直到那個身影消息在眾人的視線裏,大家的目光都還鎖在那個方向。  這難道就是所謂的男女通吃麽?聖睿帝看起來應該比我高些,我不用擔心自己會因為身高而被遷怒了。畢竟身高相當於一個男人的尊嚴,一個帝王怎麽能容忍卑賤的男寵俯視自己呢?  自從那日之後,這群男人都成了瘋子,每日沒完沒了的談論著同一個名字,即墨辰。天下最美的男人,即墨辰;天下最睿智的君王,即墨辰;天下最能將龍袍稱托得淋漓盡致的男人,即墨辰;甚至天下□最強的男人,即墨辰。他們是不是已經忘了自己是一個男人,竟變成懷春的少女一般。  我被這些搞得不厭其煩,所以隻能躲到杜蘅那裏找清靜,順便蹭吃蹭喝。  我走在僻靜的宮道上,袖子裏籠著一個小小精致的食盒,那裏麵是一條清蒸鱖魚。上次從杜蘅那裏帶了些牛肉給陸子言,誰知他隻吃了幾口便嘔吐起來,害我背上在菜裏下藥故意整他的罪名。  其實我們心裏都知道那是因為長期的流質食物使他的胃退化了,但都決口不提。我有一種直覺,陸子言很介意自己現在的身份。他沉醉在書裏也好,與世隔絕也好,我總覺得他是在刻意逃避男寵的身份。  我將食盒捧在手裏,魚肉容易消化,陸子言的胃應該能承受吧。進了長信宮的側門我便隱約聽到一陣輕揚的簫聲,越靠近聽雨軒越是清晰。  院門是半掩著的,我站在門口看著月下那人衣袂飄飄,青絲飛揚。淒涼婉轉的音符從那雙靈動的手下瀉出,如怨如慕,如泣如訴。  我知道陸子言一直戴著假麵,看似溫潤如玉卻對任何人都有著一分冷漠和疏離。隻是我沒想到麵具下的他竟是這樣悲傷,仿佛插在精致花瓶中任人褻玩的白蓮,毫不掙紮,靜靜等死。  這樣的陸子言讓我有一種心痛的感覺,本該是纖塵不染的男子,本該是對酒當歌,快意人生的男子,我的心裏竟生出想要好好保護這個男子的念頭。  “你站在門口做什麽?”  “啊?”  我回過神,子言已經停下,轉身看著門口的我。  “我是被你的簫聲沉醉了,這曲子很美。不過……很悲傷,不是子言你的風格。”  “是嗎?那什麽是我的風格?”  “恩,那種類似於對酒當歌,人生幾何慷慨激昂的曲調才適合你。”  我朝他走過去。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可惜那是很遙遠的曾經。這曲子叫《蓮殤》,是家父生前很喜歡的曲子。”  我沒想到子言會突然提到他的家人。  “家父陸謙是先帝時期的兵部侍郎,因為主張對天狼國用兵而遭到主和派的陷害,陸家上下滿門抄斬,我當時尚未成年,所以被編入奴籍。父親一直教導我文韜武略,可惜他不知道他一手教導出的兒子不僅沒有武功建樹,還要在男人身下承歡苟活,嗬~”  又是那種自棄的笑,我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語言去安慰這個男人,隻能靜靜聆聽,或許說出心底壓抑著的事會讓他好受些。  “你說人死了真的會有靈魂嗎?”  子言看著浩瀚的星空輕輕問。  呃,我突然體會到當年被祥林嫂問這種問題時魯先生的感受,那種充滿絕望的希望扼著我的喉嚨,讓我說不出話來。  “我想應該是有的吧。”  他並未回頭看我,我又接著說,  “在我的家鄉流傳著這樣一個故事:在戰亂年代有個女子叫花木蘭,因為父親年邁多病,她便女扮男裝代父從軍。因為她武藝超群又善於謀略後來便當上了將軍,可是當她看著身邊出生入死的兄弟一個個戰死時,她越來越害怕,害怕打仗,害怕死人,軍隊的士氣也因此而低迷。這時她想起臨走前父親對她說的話,每一個死去的靈魂都會變成天上的一顆星星,星光會照向他們深愛的人,指引他們勇敢活下去。木蘭勇敢起來,不再害怕死亡,因為在她知道那些死去的人在天上看著她。後來花木蘭向君王坦明了自己的女兒身,君王感於其赫赫戰功便賜她衣錦還鄉與老父團聚。”  子言回頭看著我。  “那天上也有屬於我父母的星星了?”  “當然,陸侍郎是為國為民的好官,喏,那顆最亮的星星一定是你父親的靈魂。”  我指著北鬥星說。不知道這個時代把北鬥星叫什麽,不管了先拿來用了再說。  子言順著我手指的方向看去,嘴角輕輕上揚。那抹笑是第一次見到子言時的笑,那個沉醉在書裏,身上有著淡淡墨香的男子本該有的溫暖的笑。我偷偷將這個笑珍藏,留在心底回味。  “哦,這個故事還有一首叫《木蘭星》的歌流傳下來,你要聽麽?”  “恩。”  這世界好寬,讓孤獨好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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