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涯聽他這麽說著,會意的搖了搖頭。難怪溫故反常,原是在自責。


    “溫故,有些事,是因果,是宿命。你不過是之間的一道路,即使沒有你這段,也會有旁的,該來的總歸回來。即使當年的父神,通天徹地,終究還是歷盡萬劫,逝寂成空。父神都是如此,你我,又有何奈?”


    “可是…如今,你竟是因為我這一段錯路…付出太大的代價了。你我都知道,哎…”溫故一聲長嘆,又繼而道:“還有那問酒,你,你這是何苦呢?”


    聽到問酒兩字,君涯身體一僵。


    他想,從前溫故並不知道,隻當自己一門心思癡戀沈情。也難怪溫故這樣誤解,就連當時的明霜,不也是這樣認為的嗎。


    酒因境多,情因年少。當初覺得溫故釀的桃花釀並不醉人,可幾壇入口,是苦是甜竟然已經嚐不出味道了,唯有過往的舊事一樁一樁襲來,打破君涯萬年來冷靜自持的假象。


    他總不可能,真的讓關於明霜的回憶泯滅的輪迴的洪荒裏吧。這天界,若真有什麽人能記得她,恐怕也隻有眼前的溫故了。


    就像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一般。曾經九避情劫的君涯,頭一次想把心裏擠壓的舊事一吐為快。


    他緩了緩,問:“溫故,你可還記得明霜?”


    溫故眼神一凝,“冥神之名,天界誰人不曉。你這是何意?”


    君涯麵前的酒盞已經是空了。他不知道這是第幾杯酒,也不知今夕何夕。大概是和問酒婚事已定,什麽情,什麽念,都再無轉圜餘地了。


    他自瀾淵之境中找回的片段記憶,如今鐫刻在他的腦海中,無法抹去。無數次午夜夢回,君涯都執著地回憶起當初,那個立於碧海瀾漪之巔的碧衣女子。


    “我說的不是冥神。是明霜。”


    冥神,這個冰冷的稱呼,已然代表了世人對她全部的記憶。可在君涯的生命力,她是父神最小的女兒,是那個嬌俏的女子。是鬼族一戰之後瑟瑟發抖的憐惜,是婆娑雙樹下虛弱的笑意,是自己無數次避劫的禍首,更是自己最後在情劫裏看到的那人……在她還不是冥神的時候,她是司命天尊,明霜啊!


    君涯一壇一壇地痛飲。他往日從不多飲,如今怕是萬年來唯一的放肆。麵對著老友溫故,他細細講來。從明霜對他的癡戀開始,到九重天上他渡天神九衰,再到沈情因救他而受傷。


    就是那時,明霜以為他在情劫中看到的人是沈情……


    冥神一指……如此可怕的冥神一指,明霜是如何發出的?她當時全身神力全無,僅存的本源之力,也為君涯護住了沈情。那摧毀九重天的冥神一指,乃是明霜將全數天劫之力,逼在指尖而出。


    她該有多心如死灰?


    君涯此生,與明霜糾葛萬年,明明動心,便要避情。令明霜絕望之中入魔,此罪一也。


    與沈情,並無旖旎之情,以師父之尊,尚需弟子庇佑,以至她折損九尾天狐命脈,此罪二也。


    與沈魚,知其癡念而不絕,更陷其於危險之境,此罪三也。


    與問酒,既已無情,何須作態……


    溫故聽完他絮絮之言,一時無話。


    萬年以來,他一直以為君涯鍾情於沈情,如今方知,原來君涯心念的那人竟是被他自己親手迫入魔道,此時更感唏噓。待收拾了情緒,又覺得這事複雜繚繞,斷無三全之法。


    就算他如今求娶問酒,可……“你這樣對問酒又何嚐公平?”


    溫故想說很多,卻發現此時都已說不出口。這世間,當為情這一字,難解難斷啊。


    “隻要我還能回到東海蓬島,我想我會好好照顧她的。她本為異草,卻棄了一身修為,若是沒有些保護,怕是遲早被人…如今,瀾淵也回不得了,我若是不護著她,她該如何是好?” 君涯的這一番話,著實敲醒了溫故。本來,溫故以為君涯不過承了一份情,不好推脫。卻不想其中利害,想來這些日子的事也當真亂,他也不曾想到這個中隱情。


    “溫故…你知道,天界會亂些日子的。這些話,我既和你說了,你便也落不得消閑,餘下的日子,問酒的安危,還得你來費心。”


    溫故點了點頭。他沒有問君涯,這段日子君涯要去做什麽。但他知道,君涯一定是想找個清淨的地方,再看一看這四海八荒,九重天庭。更重要的是,收拾好從前波瀾壯闊的情絲縷縷。既要娶了問酒,他便會是天界最好的丈夫。


    溫故一時有些悵然。他忽然想到了沈魚。


    沈魚少年心性,正是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倔強性子。為著君涯闖出來這麽大的禍端,方一轉醒,君涯卻要與救她的人成婚了。


    這幾個在君涯情絲上落了筆的女子,明霜得了君涯一世懷念與衷情,沈情早已有帝煬寵愛陪伴,就連問酒,也將要鳳冠霞帔加身,與君涯秉燭窗下,尚有無數個年頭相依相守。


    唯獨沈魚……


    溫故的悵惘之色,君涯看在眼裏。可他什麽都說不出口。


    月色如練,君涯臉上的落寞被月華稀釋了幾分,漸漸轉為春水一般的平靜。


    過了很久,君涯撐著地站了起來。他向溫故略一點頭,以作告別,隨後拍了拍袍子上的塵土,一瞬千裏而去。


    第18章 天地異動


    天地異動。


    女子一襲碧衣,手持玉簫,在如華的月光下裊裊起舞。鳳凰花迎風而落,間或落在女子如雲的鬢髮間。那一曲簫音柔情滿地,似訴似癡。她似是要將一世的柔情都傾覆於那短短的一曲裏,千嬌百媚來舞,百轉柔腸的癡。抬頭間,卻已是淚眼成詩,旋轉的舞姿,一圈又一 圈,直到力竭不支,倉促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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