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說什麽……”商時景猶豫片刻,還是低聲問道。尚時鏡語調輕柔,他忽然伸出手來,如同情人般撫過商時景的臉頰,聲音含笑,緩緩湊近了些臉,呢喃道:“你想不想回去,回到你本來的地方。”有那麽一刻,商時景流露出了渴望的目光,他誠然不懷念孤獨,卻想念安逸跟平庸,隻是隨即心髒傳來的疼痛感,叫他發現自己對這個世界意外的不舍。他很快就收斂起了自己的神態,卻被尚時鏡捕捉到了,對方嗤笑一聲,緩緩道:“掩藏自己的渴望,是虛偽的一種方式,你在懼怕什麽?”商時景反問他:“你會這麽好心嗎?”“你對我的懷疑,毫無任何根據,也無任何由來,是你曾經奪舍我的身軀,若我說自己既往不咎,你未必肯信。”尚時鏡忽然轉過頭,看向了虞忘歸,講話竟然十分輕柔,模樣與商時景有好幾分相似,好似他全然沒有做過什麽對不起虞忘歸的事一樣,“我從不曾害過你,你相信他說的話嗎?”虞忘歸略顯躊躇了起來,他的確一頭霧水,不明所以。“他說什麽便是什麽,你會相信一個奪舍他人身軀之人的話嗎?”尚時鏡忽然笑了起來,他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卻叫人感覺到渾身發冷,好似手腳都在發麻,他發出一聲若有似無的歎息聲,“他與易劍寒對你有何圖謀,你又可曾想過?”“我……”虞忘歸皺了皺眉頭。“他想回到他的歸處。”尚時鏡曖昧的問道:“你想過,他的歸處要以什麽作為代價來交換嗎?”虞忘歸一時啞口無言,不知該作何反應,不多時尚時鏡又側了側頭,好似沒看見商時景臉上難看的神情一般,他仿佛也陷入了思緒一般,溫聲道:“你已經見過陵光君了,那麽更應該明白巫琅是個什麽樣的人。”他的神情透著說不清的迷惘,似是自問自答般的呢喃了著,旋即卻又微笑了起來。“你現如今,又知道自己的心意嗎?”尚時鏡緩緩道,“他是個溫柔與殘忍都過分決絕的人,正是因為他當年太過殘忍,如今才會這般忍讓,你見過陵光君,便該知道陵光君是個怎樣的人,你有足夠的勇氣嗎?你有足夠的自信嗎?你相信一個無心之人,會做比掠奪更柔情的舉動嗎?”這連問打得商時景猝不及防,倒是虞忘歸瞪大了眼睛,奇奇怪怪的看了一眼商時景,暗道:原來商前輩喜歡巫前輩。他這時還是一頭霧水,可不妨礙八卦,八卦是人類的天性。“虞小友。”巫琅的聲音突兀響起,商時景緊接著便覺得肩上一緊,而麵前,尚時鏡正好整以暇的看著他,臉上笑容帶著諷刺的意味,問了最後一個問題。“你還要繼續癡心妄想下去嗎?”第一百零一章 商時景落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四周幽靜無光, 唯有一點呼嘯的風聲與水滴的聲音在遠處好似渺茫的傳來,他茫茫然不知所措, 卻看到金色的流光忽然自腳下蔓延開來,於這黑暗之中開辟出一條道路來。流光看起來虛無,底下是黑漆漆的深淵, 他猶豫片刻才敢邁開腳步, 踏上那唯一的路途。他模模糊糊裏看見了陵光君的身影,不是巫琅,而是陵光君。要更為年輕些的陵光君, 頭發還沒有變成灰白色,模樣生得幾乎可以說是漂亮跟精致,商時景一下子認不太出來,隻覺得眉眼相似, 不由得疑心起是巫琅的弟弟來, 想到這樣的美人被殺, 他多少——有那麽一點點的感覺到遺憾。疑似陵光君的年輕人神情嚴肅, 往更光明的地方走去, 那容貌太過相似, 商時景方才剛被他奪過心,嚇了一大跳, 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光無聲無息的滅了,那幻影失去了蹤影,商時景這才反應過來再是可怕也多少算是活人,急忙奔跑上去, 一時竟沒顧及得上腳下踩著什麽,他跑到原先那年輕的陵光君所在的地方,卻依舊是黑暗,倒是腳下金色的流光又擴散開來,開辟出一條新的道路來。商時景跑向了流光蔓延的前方,忽然空中電閃雷鳴,四周宛如一幅水墨畫卷,從隱形的線條到濃墨重彩,轉瞬間就從虛無之間來到了一處荒廢的破廟處。他遲疑的踩了踩腳下濕潤的茅草,忽然身體一輕,直直墜入了進去,他旋身起落,踩在了幾片破碎的瓦片上。瓦片上還沾著水,他一腳踏破,發出清脆的響聲,忍不住皺了皺眉。門口忽然傳來了說話的聲音。商時景剛踏出一步,地上頓時出現了許多死狀淒慘的屍體,他急忙撤回腳,那些屍體卻並未消失,他們看起來不過是尋常的乞丐,也不知道是什麽人下此毒手。美豔的婦人婀娜走進破廟之中,她比南霽雪要多一分端莊,少一分妖嬈,年紀大概要大上一些,卻也沒有大很多的模樣,分不出高低勝負,隻能說兩人的美麗各有千秋。跟在這美貌婦人身後的人,是年輕的陵光君——或者是巫琅的弟弟,他看起來溫順的不可思議,不像是陵光君那麽殘暴,更不像是巫琅那麽大方得體,有種近乎小心翼翼的謹慎。商時景沒再多想,而是繼續看了下去,此處無地方可躲藏,他本來都想好借口了,可是這兩人好似都瞧不見他。“你不問我,為何要殺這麽一群凡人嗎?”婦人姿態優雅,形貌高貴,可不知為何,眉宇之中分明籠罩著一股奇特的煞氣,看起來簡直像個那種擦個黑眼線就變身的反派。“母親既有吩咐,孩兒自當完成。”年輕的陵光君簡直溫順無比——當然,前提是拋開他做出的事。“哈。”婦人嬌笑一聲,她拈起蘭花指湊在唇邊,笑容矜持而秀氣,這般少女的動作由她做來也是格外賞心悅目,她微微挑了挑眉,緩緩道,“你越來越貼心了。”還不等對方說些什麽,便聽她幽幽歎了口氣,又道,“真是天尊的一條好狗。”商時景忽然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他突然意識到,虞忘歸曾說過此處是幻境,幻境之中還有幻境,他曾經疊入的是巫琅的幻境,巫琅害怕的是過往的自己,也即是陵光君。之後自己被虞忘歸喚醒,按照萬長空的反應來看,虞忘歸的恐懼恐怕是麵對親人時得到的殘酷真相,而他的恐懼則是尚時鏡……還有坦白。他恐懼坦白一切,所以尚時鏡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他最為恐懼的東西。那麽巫琅的恐懼,除了自己的過往,也就是……這一夜?肥鯨曾經跟商時景說過巫琅本人的過往,結合起了陵光君的身份,竟然絲毫都不顯得突兀,按照婦人的話來推斷,這個人應該是年輕的陵光君,而不是弟弟。婦人說話尖酸刻薄,連商時景旁聽都難以忍受,可是陵光君卻好似無動於衷,隻是平靜的垂下頭去,他殺這些人連劍都不用出,這會兒隻是為婦人打傘,自己則濕透了半邊肩膀,他並未用真元去抵擋,母親並不喜歡他這麽做。“他們可是你的恩人。”婦人輕巧走到屍體當中,婀娜而輕盈的轉了個圈,她廣袖輕舞,露出半截藕似的胳膊。外頭的雷點聲震耳欲聾,忽然驚落,聽得商時景心驚肉跳,他預感到有什麽事情即將發生,恐慌感從內心奔湧而出,在這樣巨大的雷聲之中,他竟然還聽清了婦人在說些什麽。“別再喊我母親了,聽著真叫人作嘔。你喊天尊父親時,我想天尊也是這般惡心。”陵光君的臉色絲毫未變,顯然已是十分習慣了,商時景站在原地,有些渾渾噩噩的想著:這是為人母應該說的話嗎?可是商時景仔細看了看,卻又覺得陵光君不似是習慣,而好像是已經預知到未來會發生什麽。“你的母親是個賤人!她與這麽多乞丐無媒苟合,不知怎麽就近了天尊的身,將你這孽種生了下來!”婦人忽而厲聲喝道,她伸出潔白如玉的手指指向了陵光君,麵露厭惡,“我每日想到這些,都覺得惡心!她那個癡兒傻子,怎麽就沒把你也生成一個白癡!可憐我的軒兒,生下來便是廢骨,我煎熬這麽多年,總算……總算……”陵光君平靜無波的臉上帶上了譏諷的笑意,他的嘴唇與婦人一塊兒動著,所吐露出來的字也是一模一樣的。這裏的劇情也對應上了,弑母……即便知道並無可能,可是商時景還是忍不住走向前去,他看見陵光君幻化出光刃,順著他的指尖輕挑,商時景下意識伸手去擋,那光刃卻劃過他的雙掌,直直刺向了那婦人的胸口,對方頓時啞了聲音,胸膛露出一個血淋淋的大窟窿來,然後立刻倒了下去,美豔動人的麵容也失去了光彩,明目蒙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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